男生的飯量比較大，除了石鍋拌飯以外，張倩倩還點了一份小吃拼盤。
小吃拼盤裡的薯條炸的很脆，是張倩倩很喜歡的那種，被陳思揚扒拉了一半放到了張倩倩面前。
之前吃的飽腹感下去了一點，張倩倩叉起了一根蘸了點番茄醬，送到嘴邊含住，然後有點放空地慢慢往嘴裡抿。
兩個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張倩倩緩緩地吃著薯條，試圖從那些遙遠的，模糊不清的過去中提煉出來什麼，陳思揚坐在她對面，沒有出聲，靜靜地等待著。
吃了幾根以後飽腹感又來了，張倩倩垂著眼，叉子在盤子裡戳了戳，側目看向外面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淡不可聞地問：“你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嗎？”
陳思揚微怔，眼裡很快劃過什麼，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無意識地蜷了蜷，面上一派從容：“沒有啊。”
聞言，張倩倩拿出手機，在裡面翻找了一下，然後將一張照片遞到了陳思揚面前：“喏。”
舉著手機，張倩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到陳思揚的臉上，死死關注著他的反應。
然後她就看到男生的視線輕輕落在手機螢幕上，然後…眼裡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看不出來啊，張倩倩同學你小時候這麼可愛。”
陳思揚的語氣滿是笑意，不知道為什麼還摻雜著一點懷念的意味，不難讓人聽出來他說的話是完全發自真心。
誇完以後，他又將身體前傾了幾分，試圖更加看清照片裡的人。
“？”
被陳思揚的反應整的一愣，張倩倩以為是自已點錯了照片，連忙將手機收回來，結果她垂眼一看，沒錯啊。
照片上的小女孩是整個人都很圓潤，兩頰的肉好像要撲出來，一雙手好像都是肉，看不到骨頭，她的身高也比同齡人要矮上許多，整個人都矮胖矮胖的，是讓人想違心誇一句可愛都很為難的樣子。
張倩倩不知道陳思揚是怎麼看著這張照片笑的那麼開心的。
手機突然被張倩倩收回去，陳思揚還“誒”了一聲：“怎麼就收回去了，我還沒看完呢！”
“有什麼好看的。”張倩倩沒好氣地說。
被嚴詞拒絕，陳思揚撇了撇嘴，琢磨著等哪次張倩倩心情好讓她把照片發給自已。
“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生病，然後吃了帶激素的藥，發胖的很嚴重。”
張倩倩的語調其實一直是輕鬆，柔和的，和她說話，躁動的心情很容易平靜下來，像水一樣。
但此時，溫柔的語調沉了下來，那些被掩藏在水下的，沉重的東西，被重新託上了水面。
“小學的時候，我們班的女生都很瘦，要麼是那種小小的一隻，要麼就是高挑的，我當時在裡面很格格不入。”
“後來差不多到三四年級的時候吧，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開始被叫“肥豬”。”
聽到這，陳思揚的眉毛也不自覺地開始皺起，嘴角漸漸拉平，而張倩倩也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吸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一開始就兩三個人這麼叫，幾個星期過去，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我好像失去了自已的名字，只留下了這個外號。”
“我記得有一次我去交作業，半路被我們班幾個女生堵在了路上，那個外號從她們嘴裡說了出來，我當時沒忍住，反駁了一句，結果那個課間，她們就圍著我一直叫那個外號。”
直到現在，張倩倩都很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場景。
四個女生圍著她，不同聲調的”肥豬“從各個方向鑽入她的耳朵，她說不過他們。
於是她想，那她走，這總行了吧。
但是她擠不出去。
她們每個人都比自已高了近小半個頭，她覺得自已就是一個肉球，不斷地朝四周撞去卻總是被彈回原地，
下課時間裡走廊上都是各個班出來活動的人，餘光裡張倩倩看到了很多很多人不斷地朝她們這邊投來視線，那些目光裡有著好奇，憐憫，嫌惡，也有事不關已的冷漠，
在包圍圈中間，四年級的張倩倩祈求般地希望有個人可以走過來，可以把她從這個窒息的包圍圈裡拽出去——
但是，沒有人。
直到上課的預備鈴打響，直到圍觀的人漸漸散去，直到圍著她的女生也往教室裡走去，沒有人出現。
短短几分鐘，走廊上就只剩下一個胖的好像不正常的小女孩。
站在原地，張倩倩有點絕望地想，早知道她就不反駁了。
不反駁的話，她們隨口說一句也就離開了，
不反駁的話，她也不會像小丑一樣被這層的人圍觀整個課間，
不反駁的話，她就不會這麼難堪了。
張倩倩的小學成績並不好，他們的班主任也是他們的數學老師，張倩倩曾經試圖把“取外號”這件事告訴她，但是那個老師只是從作業本中抬頭，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
“取個外號而已，你內心不要這麼脆弱，再說了，你們才多大，他們只是開個玩笑，沒有惡意。”
張倩倩還想張嘴說什麼，數學老師卻很不耐煩地從作業本里抽出一本拍到她的懷裡：“看看你昨天的作業做了些什麼東西！算都能算錯，你乾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那幾個女生哪個成績不比你好，你怎麼在學習上就沒點羞恥心！”
堪堪抱緊險些要掉落到地上地習題冊，張倩倩的眸子黯淡了黯，抿唇輕聲和老師道了聲歉，離開了辦公室。
當時的張倩倩並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會覺得他們沒有惡意，明明每次自已聽到“肥豬”的時候都很難受，明明那些女生的笑容都很惡劣。
後來她知道了，那個老師把所有的所有，都歸結於很簡單的四個字——
童言無忌。
張倩倩甚至有點開始厭惡自已，為什麼她和周圍的人總是格格不入，為什麼別人都是瘦瘦的，只有她那麼胖，為什麼別人都會做的數學題她不會，為什麼她總是“不正常”。
是不是隻要瘦下來，她就不會被叫“肥豬”，是不是隻要成績好一點點，老師就會站在她這邊。
張倩倩不知道，但是她想試試。
她並不想變得有多好，她只是想變得普通一點，變得和別人一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