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枝葉繁茂,巍然挺拔,樹冠亭亭如蓋,鬱鬱蔥蔥,兀立於小區綠地的樹叢中。每到春天,一樹淡淡的黃花,遠處望去宛如一片祥雲。近處看它,成串的花朵如掛瓔珞,在一片嫩綠叢中格外迷人。晨風陣陣,淡雅清甜的花香讓人沉醉。

朱晨對老槐樹有一種對人的親切感,每天早晨去上學,他要看它一眼。晚上放學回來,也要看它一眼。如果時間充裕或者是禮拜天,他會在它身邊停留,看看它的枝葉,摸摸它的軀幹。在它身邊,在它的見證下,朱晨遇到了一樁奇遇。

今天,朱晨又站在了老槐樹身邊,久久地撫摩著它。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是讓朱晨懷念和嚮往的日子。一年前的今天,他站在老槐樹下乘涼,等候約定的人。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披著栗色長髮的美麗而高貴的女孩,白雲般地向他飄來。她是那樣柔美飄逸,她是那樣嫵媚動人。她飄到他跟前,將他緊緊擁抱在懷裡,甜潤的紅唇熱烈地親吻他,然後是這位美麗又刁蠻的女孩讓他向她道歉。

這就是一年前的今天,朱晨和秦燕發生的浪漫而難忘的故事,一個千年不遇而無限美麗的故事。

這美好難忘的一天,開始了他和她甜蜜又令他摸不到頭腦的浪漫旅程……

藍藍的河水,藍藍的天。藍藍的河水倒映著藍藍的天,也倒映著一對緊緊相擁的戀人。

你來了。

我來了。

你真的來了。

我真的來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不是,你不是在做夢。你看,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飄動。藍藍的河水裡,魚兒在歡快地遊。你看,那山,漫山的紅杜鵑,如火如霞。你看你的臉,像紅杜鵑,將倒映你臉的河水都染紅了。

你知道嗎,我的臉為什麼紅得像紅杜鵑?

我知道,我不說,我讓你自己說。

因為你來到我的身邊,美夢成真,歡喜的心在跳動,沸騰的血液在奔湧。革命改造社會,女人改變男人。傻小子娶著漂亮媳婦,臉上開滿鮮花,這是顛撲不破的自然法則。

看你傻了吧嘰的樣,嘴還挺會說的。

大姐,你……你咋撲進我懷裡了?

你佔我便宜,你這人咋回事,大白天地你把人家摟懷裡了,還說人家咋撲進你懷裡了?

不對吧,是……是你摟住我的。

是你把我摟懷裡的。

你……你不能不……講理呀。

我怎麼不講理了,你把人家摟懷裡了,使勁親吻,你還有理了?

我……我……沒吻你……

我什麼我呀,你沒吻我?讓大家看看,我嘴唇上的牙印,是誰咬的?

是……是我咬的嗎?

不是你咬的,是狗咬的呀?

狗咬你就對了,要是你咬狗,你就是狗了。

你才是狗呢,傻狗。

朱晨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人的意識很怪,能再現以往發生的事情。他的回憶很認真很執著,就像是真的一樣。

天上一朵白雲,地上一朵白雲。天上的白雲慢慢飄動,地上的白雲也慢慢飄動。

可愛的秦燕,宛如仙女下凡,從遠處向他走來。還是穿著那身白地鑲襯淺藍色和藕荷色小花的連衣裙,還是隨風飄揚的栗色長髮。彷彿一朵白雲輕盈地向他飄來,飄到他身邊,將他緊緊摟住,熱烈地親吻。

朱晨完全沉浸在回憶中,那些甜美的情景就像是昨天才發生。不,就像是正在發生,這麼真實、浪漫、溫馨……

“摟住我,摟住我。”秦燕甜美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

不對呀,去年她說的是:鬆開,鬆開手。我的回憶怎麼變成:摟住我,摟住我。還有一點與去年不同:去年我摟住她趔趄著往後退,我的回憶中沒有往後退,我像那棵挺拔的老槐樹,巍然屹立。

啊,我明白了,回憶當然不能一模一樣地再現以往的情景。不僅是我,就是換了任何人,他的回憶都不能和實際發生的情景一模一樣。這一點應該是人類的共性,是意識反映事物的特徵——既再現以往,又有所不同。

“喂,喂,豬哥,你怎麼啦?”秦燕大聲呼叫朱晨。

他凝滯地瞪著兩眼。這句話好像也沒有啊。

“豬哥,你瞪著眼睛幹什麼呢?!”

朱晨兩眼直勾勾地,“我幹什麼呢?沒看見我在和美女相會嗎?!”

“豬哥,豬哥,你怎麼啦?”秦燕用力搖晃朱晨,“你怎麼啦,你不要嚇唬我!豬哥,你不要嚇唬我呀!”

朱晨不耐煩地:“一邊去,別影響我和美女的浪漫情懷!”

“臭豬哥,你和誰浪漫哪?!”秦燕驚慌地拍著朱晨的腦門:“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啊——朱晨渾身一激靈,眨動了幾下眼睛。秦燕站在他面前,一臉的驚恐,一臉的焦急,一臉的疑問,還有一臉的憤怒。

“豬哥,你說話呀,你怎麼了呀?!”秦燕急得嗚嗚哭起來。

“啊……啊,我沒怎麼地。”

傷心欲絕的哭聲,震撼心扉。朱晨彷彿振翅疾飛的大雁,被一陣寒流吹到地上。“豬妹,是你,你……你咋哭了?”

“豬哥,你嚇死我了,我不哭對得起你嗎。”

“我咋嚇著你了?”

秦燕雙手捂著胸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站在樹下幹嘛呢,怎麼叫你也沒反應,我以為你背過氣了呢。”

他瞥了她一眼:“你才背過氣了呢。”

“你再不出聲,我真的就背過氣去了。”秦燕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你像個橛子痴呆呆地杵在那,眼睛直勾勾地,光天化日之下又夢著和美女溫存啦?”

“溫存個屁,我在氣憤地回憶,去年的今天,我遇見一個又刁蠻又不講理又美麗的女孩,然後就是被擁抱,被親吻,被誣陷,最後還得我向她道歉!”

“哎喲喲。”秦燕的小紅嘴用力撇了他一下,竟然撇出“啪”的一聲,含淚的大眼睛更加清澈明亮。“豬哥,你不是氣憤地回憶,而是溫馨地回憶吧,溫馨得不用加甜蜜素。”

朱晨瞪起中眼睛,故意咬牙切齒地:“還溫馨呢,還甜蜜素呢,我一想起你給我下的套挖的坑,氣就不打一處來。”

“得了吧,要是一回憶這些事就來氣,你得憤怒地大叫一聲‘啊’,然後用力揮舞兩臂,來個歇斯底里。”秦燕湊近朱晨,仰起美麗的臉頰,掛著淚珠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著那對中眼睛:“你啥樣的?兩眼直勾勾,臉上笑盈盈,咋叫你也沒反應,嚇得我以為你得了精神病。”

“別老是用神經科護士的眼光看人。”

“那你是承認了在溫馨地回憶嘍。”

他給她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我沒說。”

“是,你嘴上是沒說,你的神情可露餡兒了。行了,就你那倆心眼,嘿嘿,留著吧。”秦燕將紅潤潤的小嘴撇得破瓢似的,不稀罕看他,抬頭看看樹冠。

朱晨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看。

秦燕笑了,“哎,這還是棵老槐樹呢,天仙配中七仙女就是在老槐樹下和董永結為夫妻的。這藝術家還真有生活,編的還算真實。你看,咱倆也是在老槐樹下認識的。”

“生活是藝術的源泉嗎。”朱晨看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當年七仙女看上董永,在老槐樹下,左堵右堵,費勁扒拉地才堵住董永,讓老槐樹作為證婚人,兩人成了親。豬妹,要是換了你,可省事多了,董永走過來,一把拽懷裡吻住不就結了嗎。”

“啊……是啊。”秦燕被朱晨的話弄蒙了,一時沒轉過圈兒,傻傻地瞪著大眼睛。

朱晨壞壞地笑了,說:“豬妹,你說董永得啥樣?”

“董永得啥樣?”秦燕的大眼睛瞪著朱晨,兩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呼扇了幾下,緩過神兒來,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說:“董永得樂顛陷了,一分錢沒花,白撿個仙女媳婦。”

朱晨搖搖頭,“董永不是樂顛餡了,是嚇傻了。”

“不可能,白撿個仙女媳婦,怎麼可能嚇傻了呢?”

“咋不可能啊,你仔細地想想,那可是封建時代,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女的摟住,還深情地熱吻,董永不嚇成植物人才怪呢。”

“啊……”秦燕似有所悟,“你說的有些道理,時代不同,觀念也不同。”

“對,就是這個理兒。”朱晨瞟了秦燕一眼,沒事似的:“你說我傻,我妹妹也說我傻,我自己也感覺心眼兒老是不夠用,這太符合客觀規律了。”

“啊——整了半老天,你蹲在坑邊上引誘我往裡跳哪。幸虧你的心眼兒讓我嚇缺點兒,你要是心眼兒全和,我不得讓你耍得像陀螺滴溜轉。”秦燕瞥了他一眼:“咱倆也來個現實版的天仙配?”

“好哇,咱倆就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吧。”

“好。”秦燕拉起朱晨的手,兩人唱起來。“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

秦燕沒唱完,鬆開朱晨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哎,你咋一個人走了?你這個冒牌的七仙女!”朱晨對她的背影咬牙跺腳,“你給我回來,你趕快給我回來。”

秦燕一邊走一邊回頭笑他:“你在那耍猴吧,啊,繼續比翼雙飛。”

朱晨這時才注意到,身邊圍了好幾位大娘大嬸,還有幾隻小狗。人眼和狗眼,都在愣愣地看著他。他禮貌地對老太太們點點頭,趕緊攆秦燕,一把拽住她。“你等等我呀。”

“這不是去年吵架的那倆孩子嗎?”

“是啊,他倆咋湊合到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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