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哭吧
無邪幾人出來就看見她站在街邊,本就瘦削的身子看上去更是搖搖欲墜。
六筒的死對於她來說打擊太大了,幾乎要將這個隻身撐起一片天的姑娘擊垮。
他們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曾想張雪桔卻回頭看了過來,臉色很蒼白,勉強擠出一個笑:“你們出來啦。”
無邪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是從喉間擠出個“嗯”字。
他看著張雪桔,感覺她似乎變了很多。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都是那種要命的、他所熟悉的,同類的味道。
毋庸置疑,張雪桔變了,她那從來都乘有星光的眸子已然灰敗下來,往日活潑的軀體此刻微微佝僂著,看上去像一具空殼。
她成長了。
明明這是他們都想要看見的結果,無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喉頭髮著澀。
張雪桔只是有點疲憊的抹抹臉,揚起個笑:“去吃飯麼?不過我得先回公寓換個衣服。”
幾人不好說什麼,也擔心張雪桔,順勢應下。
解雨辰倒是拒絕了,他道著歉說他還得趕下午的飛機,張雪桔也笑笑說沒關係的,他的事要緊。
這麼多人,張雪桔從口袋掏了掏,摸出那輛商務車的鑰匙,她幾乎是下意識就喊著:“六筒——”
出聲時她愣了一下,捏著鑰匙的手發著顫,冷到似乎要與空氣融為一體。
他已經不在了。
張雪桔深吸一口氣,改口喊:“二狗——”
趙二狗紅著眼睛從裡面跑出來,站在張雪桔跟前吸了吸鼻子:“當家的,我來開車吧。”
他說話時還不時抽噎兩下,張雪桔看得無端的煩躁。
“你回去,”她不耐煩的揮揮手,“叫八萬出來。”
比起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趙二狗,八萬看上去理智的多,他接過鑰匙沒什麼波瀾的就往駕駛位上坐。
幾人沉默的上了車,一路無話。
張雪桔的公寓很漂亮,幾個人就在客廳坐著等她換衣服。
無邪看了眼對面的某人,悄聲道:“你不安慰一下?”
“安慰什麼?”黑瞎子揚眉,不似平常般帶著笑,他語氣平淡,“雖然很殘忍,但是她必須習慣。”
無邪頓了一下,不置可否。
是啊,張雪桔必須習慣。
因為她是長生種,這個身份就註定了她這輩子會見到無數生離死別,這只是她成長路上的一環而已。
“可是…”無邪哽住,有點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可是張雪桔才多大?
她才這麼小,別人還在為高考分數發愁的年紀,她就要被迫承擔著這些莫須有的責任。
黑瞎子扯扯嘴角,不知是在嘲諷誰:“揠苗助長的可是我們,就不要在這假慈悲了。”
黑瞎子這人說話一向來是一針見血的,無邪想,他說的確實沒錯。
期望張雪桔長大的是他們,拼命阻止張雪桔長大的也是他們。
就連張雪桔都期盼著長大。
可是大人的世界真的像她想象一般美好嗎?
並不是的,就像是她推開那扇寫著出口的門,開啟卻發現是萬丈深淵一樣,命運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她長大的過程是用人血鋪的路,很殘忍,但是很現實。
張雪桔直到此刻好像才意識到,她的前十幾年,師父和六筒他們,為她擋下了什麼樣的風雨。
……
再從房間出來時,張雪桔難得沒有穿長褲,穿的是上次在嚴星山下,六筒買的那套“當季潮流女裝”。
毛呢大衣襯得她臉色蒼白,張雪桔洗乾淨了臉上的化妝品,雖然依舊沒什麼血色,看上去卻無端添了幾分脆弱。
“走吧,吃飯去。”
張雪桔笑,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活力。
幾人已經將胸口彆著的黑紗拿下,見狀都是不免有些擔憂。
“帶你們去嚐嚐土菜,“張雪桔笑了聲,“我請客。”
胖子從頭到尾都很沉默,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張雪桔進屋的時候他大概也在思索用詞,見她這副模樣,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請——”
無邪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張雪桔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些許,但還是笑著道:“我請吧,你們來這就挺麻煩了。”
……
一頓飯吃的很沉默,張雪桔要操辦葬禮和後續事宜,黑瞎子陪她留在江西,晚上在她公寓睡的客房。
無邪說想起什麼,他可能得回趟杭州,吃完飯就打算告別。
張啟凌走之前摸了摸張雪桔的腦袋,開口說了句“節哀”。
張雪桔沒哭,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口,擠出個笑。
關上門轉身,便看見一身黑的高大男人脫去了外套,穿著高領毛衣插著兜,閒閒散散的倚著牆看她,見張雪桔望過來,沒話找話般開口:“你這好冷清啊。”
張雪桔點點頭,調高了兩度空調,隨即把自已縮排沙發上,腦袋埋進膝窩裡半晌才抬起腦袋,露出一雙水潤的眼睛去看他。
張雪桔的眼神有些迷茫,聲音疲憊又困惑,她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鼓起勇氣來提問。
“如果那個時候我不讓他去,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旁邊的沙發陷進去一塊,因著重力原因,張雪桔不自覺的向左側傾倒,直接倒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她仰著腦袋看他。
黑瞎子笑了聲,語氣沒什麼波瀾:“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或者說,你是在糾結什麼?”
張雪桔的眼神更加迷茫了,黑瞎子把她身子扶正,抬手搓了搓她的腦袋。
“想這種東西只會讓你停留在過去,我想他大抵也是不願意你如此的。”黑瞎子難得沒扯皮,反倒是帶著認真,半開玩笑般說道。
“可能我這些話有點絕情,在你看來也是‘何不食肉糜’,”黑瞎子一手搭著沙發背,身上那股超然隨性的灑脫勁兒一下子淋漓盡致,他似乎不在世間般,遊離在紅塵之外。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黑瞎子忽地偏頭朝著張雪桔笑,墨鏡反著天花板吊頂的光:“我和啞巴活了這麼多年,見過離去的人太多了,很難和你有同樣的感受,這點沒法和你共情,但是吧……”
他故意拉長了音,隨即站起身,對著張雪桔張開雙手:“作為一個成熟的靠譜大人,可以給你這個還沒長大的小屁孩,提供一個擁抱。”
他想了想補充道:“免費的。”
張雪桔怔愣的看著他,後者呲了呲牙花:“快點,過了這村沒這店兒了。”
張雪桔沒再說話,一頭扎進去,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裡,許久都未曾動彈分毫。
身前的溫熱也令男人的動作頓了一瞬,他沒說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後腦勺,那雙狠辣的,摸過無數武器的手在此刻就那麼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女孩的後發。
半晌,他淺淺嘆了聲氣。
“哭吧,”黑瞎子道,“你不用憋著了。”
良久,身前的女孩才在這無盡的沉寂裡,從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淚水打溼了衣襟,黑瞎子沒說話,只是撫著她的腦袋,誰也看不清他墨鏡後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