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玉童笑得越發的甜,右頰露出一個深深的酒窩——那把兵刃卻毫無預兆地向前橫去!
“哎呀呀,出人命了!”原本端坐著的人突然間躍起來,迅疾得好似一陣最輕柔的風,‘呼‘一聲利刃自空中掃過,劃出一道銀光!
玉童不敢置信地看著落空的利器,蕭風卻在十幾丈外跳腳,一手還抱著依舊沉睡不醒的唐惜莫,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居然連小娃娃都殺人啦!連我這般風流瀟灑,英俊無匹,風華無雙的人都下了手,真是好狠的心哪,現在這般狠心,長大了還如何了得?”
“嘻嘻。”那女娃娃不可抑制的笑起來,笑聲又尖又長,聽起來如同碎了的碗碟相互碾壓,讓人不由心底生寒:“巨門,還看不出來麼?他當你猴子耍呢!你還不給他點厲害瞧瞧?”
巨門一聽,頃刻間一張討喜的笑臉便陰沉下來:“你才是猴子!”
女娃娃擰了秀眉:“我不是罵你猴子,是他把你當做猴子!”
“胡說!我可沒聽他說,我只聽到你罵我!”
女娃娃也是氣極,一抖手中的火紅長鞭:“即便是我罵你,那又如何?你可是打得過我,打得過這貪狼的名號你自拿去!”
“打就打!別以為我巨門怕你!”
當下殺氣四溢,兩人便你來我往,紅銀交織在一處,打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注意到方才那個妖豔得不像男人的男人已然消失了。
蕭風走得並不急。
甚至一邊走還時不時停下來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山中起了霧,一直蔓延到王府山莊裡來。
濃濃的白色伸展開去,彷彿踏足在雲海,腳下竟不敢用力,生怕一使勁整個人就從這雲霧之中墜落下去。
唐惜莫醒的時候,正對著這樣的一片白茫茫,致使她一時分不清自已到底到了哪裡。眼眸開合了幾次之後,才意識到自已正倚靠在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這是在哪裡?”
蕭風睜開那雙黑得發亮的眼,伸出手來摸了摸鼻子,有些詫異:“莫莫妹妹怎的這也瞧不出來?你此刻不是好好地躺在你未婚夫——我的懷裡麼?”
“你懂銷 魂曲?”
傳說精通聲樂的人能以樂御人,原來是真的。
“妹妹在說什麼?恕為夫愚昧,聽不明白呢。”蕭風似毫不在意地聳肩,眼睛望向雲海深處透出的金色光芒,嘖嘖讚歎,“美景,美人,當真讓人賞心悅目啊。”
唐惜莫不著痕跡地掙扎了一下,想從他懷中掙脫,卻發現他雙手箍得更緊,“莫莫妹妹,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唐惜莫一震,抬頭看他:“去何處?”
卻見他望著白色的那一端,眼神深幽:“我知道有一處地方,你定然喜歡——那裡開滿粉色的桃花,世外桃源——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他懷中的女子卻早已不再聽他說話。
只因她聞到了一股香氣。這種香帶著淡淡的花香,又似夾雜著些許海水的腥味,從四周隨著霧氣擴散開來。一絲一絲,優雅緩慢。
蕭風喉中猛然間被人塞入一顆藥丸,“吞下去!”
他依言吞下,“是什麼?”看她微蹙的柳眉也知道這是一種極為棘手的毒。
“血海飄香。”
蕭風心中一驚。
他自然聽過這種毒。這種宮廷秘毒通常用來懲治失貞的宮人,那種痛楚,據說沒有一個人能忍過去。每一箇中這種毒的人,最後都會浴血而亡,通常臉上都會帶著一種徹底解脫後的愉悅和鬆弛。只因她們都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自已割開血管放盡血而死。每流出一滴血,身體中無法忍受的痛楚就會少一分,因而中毒者都會抵不過這種誘惑,一刀接著一刀劃開自已的肌膚,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陰毒而且殘忍。
這種秘毒只存在於西良宮廷,如今卻出現在了天磯境內。
用腳趾想也知道“七煞”與西良宮廷少不了關係。
“你如何確定這是‘血海飄香’?”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放出這種毒的人居心何在?能用這般厲害的毒的,必定不是等閒之輩。
唐惜莫整個人飛一般衝出去。心底有一個聲音一刻不停在呼喊——不要出事,三姐!你若是再有什麼,叫我如何有臉面活在這世上?
她轉過深幽小徑,剛瞥見四處飛舞的沙幔,便聽到玲瓏的假山背後傳來一聲叱喝:“人呢?說!”
透過山石間的縫隙,此刻那把金光閃閃的‘鳳無’正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握刀的手,青筋迭起,似是強忍著怒氣,讓人絲毫不懷疑下一刻他刀下的人就會被肢解地支離破碎。
握刀的卻不是唐穆。
巨門冷冷‘哼’了一聲:“你若是想要她的命,趁早將我放了,否則她會怎樣,誰也不敢保證。”
唐譽狹長的眼眯起,豐潤的唇殘忍地勾起:“這樣啊……也罷,”下一刻手起刀落,“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若是她少了一根毫毛,我定會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一隻血淋淋的耳朵落到地上,巨門呲牙咧嘴,狠狠瞪了一眼唐譽:“終有一日定叫你死在我手上。”
“不用有一日,若你不交出解藥的話,我現在便可以叫你死在我手上。”
唐譽嘻嘻一笑,刀尖慢慢下滑到了他的胸膛,然後停住,“若是要用酷刑,我王府裡絕對不會比你主子府邸裡少任何一樣。”
回應他的一聲冷冷的笑。
唐譽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唐穆,惋惜的搖頭:“如此,本王便留不得你了——”手輕輕一送,鋒利的刀鋒已穿過了巨門的胸膛。
他的人只有孩童一般大小,那把巨大的‘鳳無’幾乎將他整個胸膛劈成兩半。
紅色汩汩的從他的胸膛流出來,迅速地蔓延。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冒出來的卻是伴隨著血沫的、幾乎不成調的古怪聲響:“你——他——”
“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呢?”唐譽似憐憫又似嘆息,將‘鳳無’從他身體裡慢慢拔出來,眼看著他破布一般的身體倒在地上,“上次我便告訴過你,不要太相信情誼,為了某種目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捨棄!你的同伴可以丟下你,我也可以丟下我的親生兄弟。”
他將金刀往巨門身上擦了擦,站立了許久,然後蹲下身子,將‘鳳無’放在了唐穆的身旁。
他直起身來,看準了某一個方向,一雙鳳眼冷冷的望過去:“怎麼?還沒看夠麼?”
僅著一身中衣唐惜莫信步而出,淡淡道:“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戲子。”
唐譽微笑:“哦?竟能被你看出破綻來?”眼光移到唐穆身上,“起來了,都被人戳穿了,別再裝了。”
死人一般的唐穆聞言立即坐了起來,望向唐惜莫的眸子裡一片幽深。
“你怎麼知道的?”按理說,應當是毫無破綻才對。“我知道了,‘血海飄香’。”唐譽一擊掌,頓悟。“假的總是假的,騙騙一般庸醫或許可以,不過怎麼可能騙得過你呢?”
唐惜莫沒有說話。
心慌則亂。
一開始的時候,她的確以為是‘血海飄香’,但是當她在唐譽所居的舸雲軒仍然聞到那股淡淡的腥味時,便知道這不是‘血海飄香’。
《奇門異毒錄》中如此記載:“‘血海飄香’西良宮闈秘毒,嗅其味而毒,痛不可解,三丈可殺。”
也就是說三丈之內能聞到味道才會中毒,而從後山到舸雲軒遠遠不止三丈。
那麼他們是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問題是他們如此演戲到底是給誰看?
“是剛才的幾個娃娃之一麼?”
唐譽驚訝地挑眉:“你之前也遇到了?”那麼她能夠全身而退,當真是深藏不露。
“嗯。被擄走的人是誰?”
唐譽與唐穆互看一眼,“你不認為是令姐麼?”
唐惜莫一瞬間眼波沉澱下來,幽暗得分辨不出她眼底的神色:“是麼?”她只是淡淡地問,卻讓人不由得生出了壓迫感。
“不是。”
得到回應的她點頭,然後毫不遲疑地轉身。
“你……不想知道是誰麼?”唐穆將‘鳳無’握在手中,瀲灩的光亮讓他不由得想到這個少女眼眸,也是一樣讓人睜不開眼的閃耀。
這話問出口,卻立即後悔,他早該知道除了她的親人,其他人對她而言哪怕是當今天磯帝也不過爾爾。
“惜莫,稍等,”唐譽在她三丈處站定,“我喚你惜莫可好?”
唐惜莫算是默應。都已這麼喚了,還問她做什麼?
“惜莫,”唐譽望向她腰際的那塊玉牌,神色莫辨,“你知道我為何將你帶到皇城。”
“你和糖糖的身份……我也隱約猜出幾分。”
恐怕不僅僅是幾分罷?這個人做事滴水不漏到如此程度!
“如今只需要你告訴我是或者不是?”
她望入他眼底,那般的風朗月清,“是。”
他的爹與她們的爹是親兄弟,她其實應當喚一聲‘堂兄’的。只是恐怕對三姐來說,這一事實猶如晴天霹靂罷?她莫非是因為這個帶著尚在腹中的諾諾離開唐譽的?
唐惜莫微微蹙眉:這樣一來,倒真是一個打不開的結了。三姐看上去大大咧咧,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對於這個卻比誰都較真。
唐譽輕輕一嘆,突然伸出手去,扣住她的肩,眼神堅決:“惜莫,要相信我。”
相信他麼?
她微微一笑:“說罷,要我做什麼?”
“面聖。”
她微微一怔:面聖麼?腦海中出現那個火紅得濃烈甚至哀傷的身影——“不去。”
她去做什麼?上一輩的恩怨自有他們自已去了結,她——沒有也不需要置喙。
“你——”唐譽正想在說些什麼,卻被人打斷——
“王爺,王爺,你可曾見到娘娘?”一個紫衣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手中一物在初陽下熠熠生光。
白玉無瑕,通體流光,上好的一根白玉簪,雕成古怪的形狀:中間一粒圓圓的珠子,兩頭卻是帶有褶皺的伸展,似翅膀卻又不是。
王府中僅有一位‘娘娘’,其餘的他只一律要人稱之為‘夫人’。
唐譽心裡霎時微微一痛,手已然扣住了那根被折成兩段的簪子,語氣森然:“你在哪裡發現的?又是幾時發現娘娘不見的?”
“大約一炷香之前,娘娘突然說想要喝八寶蝨目魚粥,待奴婢端的粥出來,便發現娘娘不見了……桌上只留了這根簪子。”
簪子的形狀唐惜莫當然熟悉。那是一顆糖。在娘口中漂亮又好吃的糖。後來爹爹被三姐吵得沒有法子,用染成七色的鮫紗包了糖丸給她們。
唐惜莫面色一凝:“你要知道若是她有些什麼……”谷中人是無論如何不會贊成他們在一起的。
爹爹總說,若是一個男人無法保護一個女人,那麼不要也罷。
“我知道。”唐譽沉了聲,眼中的慌亂已然被沉澱下去,“我會讓她毫髮無傷的回來。”
“王爺——”旁邊的丫鬟驚叫起來,“你的手——”
斷了的簪子刺入面板,血流不止。
“無事。”唐譽揮了揮手,“你先下去。”衣袍一掀,已然躍上了屋簷。
…………
唐惜平所居的依雲坊隔著舸雲軒不遠,卻是十分隱蔽,尋常之人注意不到,看起來似是舸雲軒的冷僻角落,推門而進卻又是獨立的一個院子。
滿地落英繽紛,皆是零落的火紅色花瓣,連空氣中都滌盪著淡淡的暖香。
床上金絲被褥還未整理,枕上還留有女主人的餘香,案几上放著一本翻了一半的《杏花別傳》,魚缸中一紅一黑兩條錦鯉悠然自得……一切維持原樣,彷彿主人只是離屋了片刻。
“皇兄——”唐穆指著院中的一處,微溼的泥土中只露出來半個腳印。那半個腳印看上去……
“七煞,真是他們!”唐穆咬牙。
“未必。”唐譽仔細看了那處腳印,起身,“你何時見到七煞的輕功差到落地會留下腳印的?”哪怕是溼軟的泥地!
“是有人故佈疑陣?”唐穆蹙眉,“是誰?”
“不知道。”但就屋子中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來看,若不是她已昏迷被帶走,那麼……便是她自願跟人走的。
若是她身上帶有滌月,他便可以放下心來,可是如今,滌月在他身上……
“不管如何,這一回得會會我的皇弟們了。”唐譽忽的一笑,濃豔似花,眸底卻冷如冰霜。
“帶我入宮。”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出。
“你說什麼?”
唐惜莫從屋內走出,一雙動人的眼依舊水波不驚,紅唇輕啟:“帶我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