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頓打鬥直到精疲力盡,癱軟在地,喘著粗氣。
葛洲y哭泣著,拼命地反覆叫著“爺爺,奶奶,老葛,媽媽,哥哥,我想你們,對不起!”
然而,葛宙總不能完整地表達出他的語言,不能準確地表達出他的語義,只能聽到“媽媽,對不起!”這一句,其他聲音被他吞噬了。
他或許不懂,葛宙從沒這樣發自內心情真意切地叫過爺爺奶奶哥哥,怎麼也只能叫出一個“媽媽”,開口叫別人家媽,底氣還不足,聽起來像蚊子叫。
葛洲y氣得又踹又揍:“笨嘴拙舌,豬。”
這回葛宙雙手捧著腦袋忍著劇痛,任他宣洩。
葛宙長這麼大,還從來不知道大男人這麼呼喚過親人,這麼傷心難過的。但他此刻就算口裡叫不出來,心裡濾過一遍,也被感動了,不經意間陪著眼淚。
葛洲y哭累了,葛宙淚也差不多流乾了,好像這輩子第一次流過這麼多眼淚。
葛宙問才幾天魂靈的葛洲y:“你學會託夢了嗎?”
“託夢?”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呀,你是搞神經疾病的,你擅長催眠的吧。”葛洲y也突然明白了點什麼了,跟葛宙說,“我看他們都傷心過度,你幫幫我,晚上把他們全部催眠了,睡好。”
“好,”葛宙早先一步想到這一點,託夢的前提是處於睡眠狀態,他做好了準備,“你先練習託夢。”
“託夢”是一項燒腦技術,必須具有超出人類理解力的能量,在親人睡眠狀態潛入他們的潛意識層面,以夢的方式來表達,而每個親人寄予他的希望是不同的,爺爺奶奶和媽媽主要是生活層面的,而爸爸主要是事業層面的,哥哥的也不一樣,所以,夢的表達內容自然也不一樣。
魂靈稚嫩但奇才異能的葛洲y,即刻映月讀書,決心快速將託夢技術學會並運用自如,他不想夢境中的親人因為他託夢技術不到位跌跌撞撞。
G1真懂事:“我來幫你。”
G1立即搜尋,從葛洲y小時候起,將他與家人互動過的內容,分門別類給各人壓縮一個檔案包。
葛宙說:“那我們先回去,一會兒臨睡前再催眠。”
葛洲y任性:“不行,現在就催,即刻,馬上!”
葛宙溫眸轉向他,像個兄長懂得護著弟弟,滿足他的肆意要求。
葛宙走向車尾,取下催眠藥。
一把草藥。
葛洲y不悅:“都什麼年代了,用這種方法?拂拂手吹口氣把催眠氣霧劑送到房間就有效果的。”
葛宙看看他:“這個好,藥性溫和,無副作用,也不成癮,空氣中還有點薰香味,睡得香。”
葛洲y:“哦,看不出你還蠻細心的,謝謝啦。”
葛宙:“不用,也是咱家人了。”
G1鼓掌。
“喲?!”
葛洲y乜斜了他一眼,看錶情挺實誠不虛偽,心想,這傢伙情商見長啊,這話可不是我教他說的,是他自已主動說的,我愛聽。
這時,遠處馬達聲中兩束遠光燈向他們駛近,一位女孩出了車門,星光下纖細纖細瘦弱瘦弱的,馬達聲中的遠光燈,隨著她的走近,變成了一對無聲的滴溜溜轉動的大眼睛在暗夜中的閃光。
女孩婷婷嫋嫋地往葛家方向走來。
走近,看到前面的葛宙,驚詫。
四眼相碰,月色下對方面色蒼白得森寒,從朦朧的輪廓和月光反襯下的神態中,互相揣度對方不是那種凶神惡煞的。
葛宙主動迎上:“請問,您是去葛家的嗎?”
“你這是?”女孩有點戒備的樣子,“大晚上,你在這幹嗎?”
葛洲y一下子精神起來。
葛宙連忙警告:“態度,禮貌,你是影子人,借我的嘴說話就儘量發我的音用我的語氣,大晚上別讓女孩嚇到。”
葛洲y機靈,柔和一下聲音:“請問,你,去葛家嗎?”
女孩看看四周,沒人呀,可仔細一感覺,很確定眼前這個人剛才是在跟人說話,似有若無兩種不同的聲音,難道是自言自語?
“我回家!”好肯定的口氣,手往包裡掏東西,“你在這鬼鬼祟祟的,看著就不正經,我叫人啦。”
女孩對著葛府,張口就要大喊。
“別喊別喊,我不是壞人,”葛洲y快速上前,用關節可以脫位的幅度使勁擺手,“我是好人,真的是好人,我來您家,是提供幫助的。”
女孩突然從提包裡拿出一個噴霧似的東西出來,對著葛宙:“你不要靠近,我真叫人了。”
他退後到遠一點距離,手繼續在搖擺。
女孩質問:“那你說說到底是誰,來做什麼?”
葛洲y聲音近乎懇求:“好好好,我說我說,你不要緊張,先聽我說完再喊人也不遲。”
然後,葛洲y把事情原委說了,隱瞞了該隱瞞的,說明了“催眠”讓這家人好好休息看得出來是老老實實的。
這回,葛宙的唇舌一字不落地把葛洲y的原話表達得明明白白。
葛洲y腹誹,你小子詞語組合能力只在女孩面前表現呀,我去專心練習託夢了,你看著辦吧。
葛宙腹誹,在女孩面前真不是你了。
說著說著,聽著聽著,女孩好像沒那麼戒備了,那個噴霧似的東西放回到提包裡。
“其實,其實我剛剛說的,不,也不對,”女孩靦腆的樣子,“我不認識這家人,是媽媽跟這家爺爺奶奶有交情。”
“我媽是這家乾女兒,我就是這家孫女一樣,”女孩又覺得剛才說得太快了,暴露得太多,提高了聲音,“我媽在外地辦事,要我先來探望下老人,說老人原本就經常失眠,孫子意外後更加傷心難過,我送安神藥過來。”
“你可以白天來呀,大晚上的不安全。”葛宙輕聲說,很關心的樣子,“碰到壞人怎麼辦?”
女孩趕緊補充了一句:“我不光帶的安神藥,還帶了自衛武器的。”
女孩抬眸直視葛宙,心想,你故意自我暴露吧。
像被一雙深邃無底的眼神穿透,窘迫著的葛宙摸摸後腦勺,心想,這女孩難纏,防備性強。
“你這是好事啊,為什麼不進屋跟他們說,”她仍然盯著葛宙,眼皮都不眨一下,“孩子似的。”
女孩說話自然,放鬆多了。
葛宙也恢復正常了,自然多了,心想葛洲y還真被女孩說中了,才幾天的魂齡,孩子魂靈,做的不就是孩子一樣的事嘛。
“你看這家人都這麼悲傷了,”葛洲y就善於歪理,葛宙用他原話哽咽著,“如果跟他們說,催眠他們,不讓他們思念親人,要把思念之苦埋在心裡,你不覺得不忍心嘛。”
女孩想著也有點道理,她看看葛宙的悲痛模樣,應該是真的心痛親人了:“別孩子氣了,親自去,會更好的。”
可今晚在葛宙看來,“孩子孩子的”,過去與瑩瑩,與女醫生女護士打交道,可從來沒遇到這類的,大男人心裡有點柔柔的怪味。
心說,我能面見他們嘛?他們看到的不是他們的寶貝葛洲y,是我葛宙啊。
葛宙問:“你跟他們很熟嗎?不是說只有你媽跟這家有交情,你還不認識嗎?他們見到你面也不一定就能安慰了吧?”
女孩一想,也是吧,媽媽從來沒帶我跟他們一家見過面呢?誰相信啊。
女孩說:“你去呀,當面更好,人到心到,別神神叨叨的。”
葛宙尷尬了:“我跟你一樣,也是被來探望的。”
女孩又一回直視他,這回他有點羞羞的反應。
“這樣啊,好奇怪的巧合,”女孩心想。
都沉默著,不知怎麼樣才更好。
女孩打破了沉寂:“那,那我來幫你吧。”
兩人便輕輕緩緩向葛府靠近,葛洲y:“輕點,他們看不到我,你倆陌生人賊頭賊腦的,會嚇著他們的。”
“明白了,你專心託夢吧,”葛宙輕輕嘲了一句:“你是魂靈嘛,當然看不到了。”
葛洲y一腳踹去。
女孩嚇一跳:“你說什麼?剛剛你說什麼,託夢?魂靈?”
葛宙立即說:“沒什麼,你別怕,有我呢?”
女孩想著,就是因為這家老二意外離去,她才來的,聽說到“魂靈”,她全身毛孔緊縮,頭不敢抬,藉著月暈星光,兩眼死死盯著葛宙的腳跟,緊隨著。
聯想到這人偶爾自說自話,冷颼颼的寒氣一陣一陣往脊背灌。
她激烈地猶豫著,可自已獨自往回走也不敢了,還是身邊有個人陪著不怕一些。
“都戴上口罩。”葛宙遞給女孩口罩,別催眠不了屋裡人先把自已催眠倒了。
葛宙觀察到她戴口罩的動作,扯開帶子雙手一扣耳,左手鼻樑處一捏,右手口罩下緣一拉,麻溜,妥妥的專業技術。
葛宙心說,真是膽小得不一般,被疫情嚇怕了吧,口罩技術這麼好。
兩人悄悄地在房前屋後點燃燻條,看香菸繚繞飄入室內。
感覺到一家人聞香入夢了,可以走了。
女孩縮著身子,跟得很緊。
葛宙一轉身,女孩不偏不歪撞進他懷裡,額頭正中他喉結,痛得他張開大嘴,雙手不自覺扣緊女孩肩膀,暗夜中只見兩排白牙上下咬合“嗷,嗷,嗷……”著,硬是“嗷,嗷,嗷……”地把聲音吞進肚子裡去了。
女孩倒是寬慰了,心想,都知道魂靈是飄的,不會扣得人痛吧,這真是個人,不會是魂靈了。
確認是同類,雙肩被緊扣著痛覺都忽略了,安全感倍兒高。
葛宙“嗷,嗷,嗷……”無數個“嗷”了後緩過來,鬆開了手。
兩人默不作聲,往回走。
女孩緊跟著葛宙,屏著呼吸。
葛宙:“你可以託夢了。”
葛宙一不小心又忘記意念了。
雖然聲音低沉有點像遠處蒼蠅嗡嗡,聽力好的還是聽得清。
女孩全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腳挪不開,葛宙的“託夢”又嚇死她了。
葛宙拉她手臂一起走,只感覺女孩越抖越厲害,拉不動人。
一時又沒法解釋得清楚,怎麼辦?
他自個兒走了幾步,可回頭看女孩還是釘住凝固了一般。
“大晚上丟下女孩,太不紳士了吧。”
他再退回拉她:“走呀,回啦。”
女孩只搖頭,不出聲。
他想來想去,再拉了幾下,還是拉不動,乾脆一把把她打橫,抱起來就走。
抱人上來的同時飄上來一縷淡淡的髮香。
而她,一種驟然提起不著地的飄忽感,魂飛魄散……
皎潔星光下,一個接一個猝不及防聽到的觸到的詭異,女孩腦回路此刻麻痺,她閉著眼睛蜷縮成一團,下意識身體往溫度高的地方蹭。
偶爾麻著膽子偷偷睜眼一線,看看抱著她的這個男子。
而抱著宋宇的葛宙卻想,至於嗎,嚇成這樣?
抱著走到她車邊,剛把她放下,想解釋清楚來安撫一下,或問問她的名字。
他還沒組織好要解釋要問的詞語。
女孩以鬼魅似的速度,“轟隆”一聲,人和車都消失在星光幽暗的夜色裡……
葛宙呆呆地好一陣,他剛剛竟然抱了一個女孩,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兔還是小鹿,又像小貓又似小狗?團團圓圓的,柔柔軟軟的,滑滑溜溜的。
可女孩長啥樣都沒看得清。
而葛洲y在專心致志一心一意施展託夢技術,將意識集中夢境區,一個激靈,在G1的基礎上新增了內容:“家人們,我看見你們了,都好好保重,等我回來。”
託完夢,葛宙和影子葛洲y你撞撞我,我撞撞你,相視笑笑。
葛洲y:“知道女孩是誰嗎?”
“不知道。”
“長啥樣?”
“月色朦朧,我視力一般。”
“知道,你就聽力強嗎。”
“我們把她嚇跑了。”
“你傻裡巴嘰,偏要‘魂靈’呀‘託夢’呀,用意念呀,我懂的。”
“沒經驗。”
葛洲y:“報告女孩情況?”
G1:“你倆都沒指令,我保持沉默。”
葛洲y“啪”地劃拉一下,靜息它:“要你有什麼用。”
葛洲y“啪”地劃拉一下,喚回它:“報給我。”
“叮。”有資訊。
G1:“回溯結果,請看。”
葛宙伸開左掌,虛擬黑屏上跳出白色字型,夜色中很清晰:“測量結果:28歲骨齡,身高影像米,和衣體重公斤。”
字幕源源不斷地一行行顯示:“軀幹上下黃金比,圍度理想,該細的細該大的大。”
“三庭五眼比例基本標準,大眼溫眸滴溜。”
“水滴鼻。”
“收集到兩頰深邃笑渦。”
字幕遲鈍了一下後繼續。
“小缺陷,可忽略。”
葛洲y:“囉裡吧嗦,簡單點。”
字幕關閉換成語音:“綜合測評,東方美女一枚。”
語音抬高:“操作利落,動手能力強,與新宿主配合默契。”
語音怯弱:“但是膽小如鼠,怕死。”
葛宙:“去去去,明白了。”
G1:“還有……”
葛洲y:“還有什麼?能不能一口氣報完。”
語音賊氣:“女孩偷窺了新宿主。”
葛宙揚聲:“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G1:“你抱著她的時候,她偷窺你。”
葛宙:“閉嘴!”
“咻噢。”G1噤聲。
葛宙訓斥G1“閉嘴”,腦海卻浮現鼻腔前飄過的那縷髮香,和月光下那個婷婷嫋嫋的身影。
這縷髮香和婷婷嫋嫋的身影,似乎在喚醒他一直酣睡著的某根神經,給他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朦朧體驗,並有期待再見的衝動。
拂一縷髮香,任思緒飛揚。
“好孩子,好勇敢哦。”
“我與救護車醫護人員對接孩子吧。”
“孩子似的。”
“別孩子氣了。”
葛宙“嚯”地驚呼:“孩子孩子,藍衣女,就是她。”
G1和葛洲異口同聲:“呵,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