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見的一位叔,提著菜刀剁著剁著來了。
小葵花注意到這位,瞳孔都瞪大了。
我則很雲淡風輕的走到吧檯,給他倒了三杯高粱酒。
叔那菜刀落到吧檯上,噹噹噹的,同時逐一飲下杯中酒。
臨走嘿嘿一笑∶“就好這一口兒。”
說完,打個酒嗝,然後剁著菜刀,繼續朝田地處走去。
小葵花這會兒對他喊一聲∶“聊會兒?”
剁著菜刀,閉著眼睛走路的叔,這會兒身子猛就停住了,然後一轉身,拿著菜刀走到小葵花面前,說∶“那咱聊會兒。”
我就看見小葵花啊,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額頭汗都出來了。
手還下意識的要往槍上按,這給我嚇得,我趕忙就解釋∶“夢遊!夢遊!叔這是夢遊,跟你說話的,不是叔,是鬼。你千萬別誤傷了好人。”
小葵花這會兒有點不通靈了,說出一句人話∶“你們村兒,有好人?”
我捋一捋,自打她進村,先是遇見了我……
然後去田地裡抓了兩位可能想言辭輕薄她的叔……
接下來晚上遇見了女鬼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遇見了夢遊能砍死人的第三位叔叔……
“……”我竟然被她問住了。
好人,我仔細想想字典裡怎麼解釋這詞兒來著?
好人,這個詞,辭藻如海的解釋呢,意指∶有善心,寬厚待人的人。
我怎麼就感覺在紫禁城遇見的夢幻西遊隊長們,也這樣呢?
乍一聽,沒毛病。
可它進一步引申裡,學問就大了。
你看,此詞最早的出處,有∶
《詩·魏風·葛履》。我琢磨了一下,魏國的人品,於是乎,我想起了曹操。
《三國志·吳志·樓玄傳》。我要說三國竟然有魏蜀吳,我都忽然驚覺,東吳孫權,這位竟然……?
話說,那個送給老董西施那個,是吳國人麼?
《二刻拍案驚奇》。……自打我做了偵探以後。
唉……
只能說,隔行如隔山啊。
《漢書》。硬說,這個我看起來對“好人”的解釋可信度最高。
可問題是,漢人說的話,一直以來都是五十六個民族裡,可信度最低的啊。
我沉思良久,發現字典裡的解釋,沒什麼毛病啊。
我對小葵花很認真的肯定我自已∶“其實,我是一個好人。”
小葵花聽完眼睛都瞪大了,我姐的動靜兒出來了∶“孩子,誰把你騙這麼狠啊?”
噗嗤!
小葵花說完就笑出來了。
甚至有“哈哈哈哈”的起承轉合。
……我略顯尷尬。
“字典裡的解釋,我細緻研究過。我沒毛病啊。”
你想想,曹操、孫權、西施的爹、審案子的、我……
你看看,哪裡有毛病?
“對了,你是什麼民族的?”小葵花忽然問我這麼一句。
我就覺得很神奇,這普天之下,呵呵,
“我漢族的啊,怎麼了?”
小葵花似乎很認可的點點頭,對我說∶“看得出。你們這村子,從遇見你開始,我就知道是咱們漢人的。”
“這麼說,你也是漢族人?”
小葵花點點頭。
我,為此深吸一口氣。
同行啊——
“姐,還是說說你和汪精衛還是袁世凱的四姨太的故事吧。”
我姐聽完就是一愣,然後說∶“對!好像有錢的還有一個汪精衛!……那我可能記差了。我就記得吧,那一箱又一箱的金子啊……”
大致三炷香時間過後……
我姐終於聊到“男人”了。
鬼說話就這樣,千萬別打斷,因為他她習慣從頭捋著聊。
也就是說,同一句話,可能在聽上十幾遍,你才能聽見,第二句話說的究竟是什麼。
為此,我寫書都有人說過我“拖稿”,也是受委屈了呀。
姐這會兒聊到男人,上來就是一句∶“我爸上來就給我找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你想想,我才年芳二八,我怎麼就能被這麼一個老男人給摧殘了呢?”
姐說的那叫一個氣,從汪精衛罵到袁世凱,……其實對於我一個北方小鄉村的男孩而言,這些人叫什麼名字都行,因為我一個也不認識。
我就知道,銀元有一種新幣叫做“袁大頭”或者“袁大都督”。
這錢,我曾經見我爸換過一衣櫃箱子拿回來顯唄。
後來,因為太好流通,錢就都不見了。
姐終於講到第三句∶“當天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就跟昨天晚上似的,我跟個鬼似的,用我的思想,天南海北的瞎逛……”
其實,因為我只能“給鬼代言”,但鬼魂飛來飛去的事兒,我都沒參與過。
所以我並不能確定姐這鬼記性是不是記混了生前和死後?
總之,這一塊我像紅樓裡的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我甚至都覺得聽的我都可以寫一本和本案無關的雜記,名字都差不多可以叫做《太平廣記》。
這玩意,竟然也有人讀。
費解。
一想到費解,我就忍不住想起《木蘭辭》,那個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
嗯……
我姐還沒講完呢。
又大幾炷香後,眼看天色啊,晌午了。
我那兩位叔叔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這會兒圍爐夜話一樣的,蹲我身邊,嗑著瓜子喝著高粱酒,在聽“我姐吹牛*”。
那邊菜刀也不剁了,眼看晌午,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問我∶“酒錢結了麼?”說完自顧自丟給我一個金餅子。
“叔不缺錢。這是給你一年的酒錢。”
我嘿嘿笑著,把錢揣兜裡了。
自打經營酒館,別人丟給我錢的時候,我再沒退回去過。
不過都是世代老鄰居,平時至多鬥智鬥勇,真說像坑小葵花這種外地人這麼狠,那也不至於。
小葵花“代言”的挺苦啊。
要不是咱家只是酒館,沒人做飯菜,我都有心給她弄碗麵條了。
白話一晚上加個大上午,唉,是挺不容易。
第三句終於盼來了,“我哪裡想到,如此美好就是冷點的夜晚裡,竟然藏著一個禽獸!”
我姐說到這,用小葵花那彷彿四顆眼珠子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
我心說∶我要捧一句,你聊的更偏了可怎麼整。
我這是偵探筆記本,不是金庸故事書啊。
可盛情難卻的,我又不好意思不捧哏,於是,我慎重的選擇了一下用詞∶“禽獸,是不太好……”
“唉!你們男人啊!大的那樣,小的也都一樣!就說說你三歲那年……”
我就感覺小葵花身子有點微晃。
我心裡挺體貼的想啊∶要不你先睡一會兒吧,我等一下把筆記寫給你看就好了。
然後,我又仔細一琢磨。
我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原本拿來留白的頁面,寫下看起來第一句的記述∶張擇這孩子,人特別好。自三歲起,就能熟讀《唐詩三百首》,是村子裡人人公認的“好人”。
姐就那數落我,這會兒講到六七歲時,我好像跑到澡堂子窗戶邊上,在屋頂往下偷瞄……
反正我對男人沒興趣。
我心裡補了一句。
這案子,查起來真難。
偵探不好當啊。
我由衷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