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後幾日,柏謙和柏途明忙得回不了府。
柏家先是放出風聲,之後還要回隴北。
餘下四家先是一喜,繼而臉黑。
因為隴北地荒、糧少,並且之前招募服役的兵卒駐守隴北三年,早已到期能夠回家,所以這次柏謙走,還需要抽調部分糧食、人員與兵器。
而如今國庫空虛,他既要招兵,又要收糧。
那錢誰出呢?
這幾日,中央各部少不了互相推諉扯皮,明爭暗鬥,最後朝堂上柏謙上與承孝帝吵得青筋暴起。
上面太監楚玉在龍椅旁跪,下面百官全趴跪在地,拿著笏板遮住臉。堂上,只有柏謙站的筆挺,直視皇帝,不肯低頭。
他們都生怕波及自已,畢竟,如今還真沒有一人能夠代替柏謙的。
除西北、東北和東南三處駐守的督使、將軍外,朝中剩餘的武將都銳氣盡失,他們靠著本家,個個養得像一條胖蛀蟲,誰都不想去鳥不拉屎的地方常年駐守,況且還得時刻提防沙夷來犯吶!
沒有臣子敢站隊,他們只能和稀泥,一點點忍痛割愛放掉自已手中的籌碼。
好在聖上龍椅已經坐穩,幾次迂迴,最後看似爭吵,實則達到目的,大官小臣全被薅個遍,終於湊足了兵馬糧草。
最後承孝帝發話:“卿且放心去,你府上家眷留在定安,朕絕不會虧待。”
柏謙聞言沉默,擅自行禮退去。
底下百官相熟之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眾人心道:柏將軍家裡除了柏緣一個么女,哪還有什麼能留在定安的親眷?
退朝後,王都尉拽住了與自已同朝為官的舅哥:“劉御史,今個兒聖上到底什麼意思啊?”
被叫做劉御史的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回道:“就這個意思唄。”
“舅哥,你知道我一武將,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王都尉不再說場面話,示意對面明講。
劉御史四下看了看,以眼神示意,二人找了個偏僻道走去。
“柏謙他女兒,迎元日前可就被塞入金玉書院了。”
王都尉摸著下巴:“舅哥的意思,聖上還留了一手?”
劉御史理了理自已的官袍,含糊道,“差不多。”他答完後,又反問,“試問若想掌控一個人或者一群人,該怎麼去辦?”
王都尉笑:“舅哥,我雖是武將,但不至於答不上來此問題,若想掌控,必然是抓住其弱點,你的意思我已明白,那柏緣如今就是柏家最容易抓到的弱點,還流淌著部分皇室血脈。”
“咱們都是末梢小官,跟大人物搭不上關係,罷了罷了,”劉御史看著迎面而來的人,又以眼神示意,“做好各自分內之事就好。”
……
打那兒之後,柏謙就不上朝了,而承孝帝沒少作罵,百官暗中叫苦不迭:屬實得了便宜還賣乖。
當下,新收計程車兵,柏途明開始收編教育,並簡單告知他們隴北的大致地形,沙夷情報,以及守城日常要務。
今年立春,在正月十五,當祭祀,拜英魂,也巧了,這次祭祀與書院開學撞上。
不過這種活動一般都是午時開始,與大早的入學儀式不相沖。
只要趕著點時間,兩者就都不會耽誤,故而沒改時間。
清晨眾人就開始上書院後山。
後山頂處有一空曠地,中央立有先聖雕像,雕像不遠處,還矗立著一巨石鼎。
入學禮第一件事,就是讓學子拜聖賢。
拜完雕像,會有人分發一條尾端綁好小石子的紅綢條,然後指揮學生們甩起石頭借力,好把紅綢往鼎中投擲。
首次中者,得好運,首次若不中,也沒關係,畢竟運氣這回事嘛,有快有慢,再投就好,總會投中。
問鼎祈福時,底下學生明顯興奮起來,霎時,空中綢條翻飛,藍天紅雨。
上官舒捲回身發力揚手,從人群中第一個投進。
數米高的石鼎,不是那麼好投中的。
如今只有她是一次就中,也只有她中,為此,不少人投來豔羨的目光。
“這玩意兒好玩,不過讀書不好玩。”上官舒捲拍拍手看向柏緣,“所以,我覺得它不靈。”
“誰知道呢,但——”
柏緣也是一個回身發力:“我說它靈,它就得靈!”
話音落,紅綢中鼎。
她只信事在人為,不止讀書這件事。
“說的漂亮!投的也漂亮!”上官舒捲拍手叫好。
投中後,柏緣擺擺手,要下山:“先走一步,入學禮上有什麼要事,麻煩記得告知。”
上官舒捲不解:“去哪?”
柏緣轉身:“去上香。”
上官舒捲提醒:“祭祀不是正午才開始麼?”
柏緣頓了一下,解釋:“柏家不去宗廟,我們要去忠烈祠,給英魂上香。”
聽到這兒,上官舒捲不再多問,只是回:“行,如若有事,必然吱會。”
不久,各屋的責事先生就開始受自已學生的拜師禮,柏緣正好錯過。
忠烈祠遠離繁華主城,坐落在幾十裡之外的半山腰,四周人煙稀少。要騎馬抵達,需花費兩個時辰以上。
野路上,數百人甲衣穿得闆闆正正馬背上隨行。
柏謙此次上路,親自駕著馬車,車內裝著一個大木棺。
周邊將士全都眉目緊凝,甚至有人馬上還馱著小孩子。
這木棺昨日才封,裡面沒有屍體,全都是些零零散散的殘兵破甲,以及亂七八糟的貼身物件。
柏緣在裡面看到了不少歪歪扭扭的護身符、爛鞋頭,燒了一半的錦囊、家信,甚至還有半截玉簪。
這些玩意兒,遠比一具屍身重量大。馬車載著它,行路更慢。
為此,隊伍又多走了一個時辰。
等到忠烈祠後,柏謙直接帶人去了祠堂後院,在裡面選出一空位,柏途明帶著人開始挖坑。
等木棺下土,掩埋好,一捆黃紙交到守祠人手裡,等再過些日,篆刻好名字的石碑就會在這新墳上,豎起來。
柏緣只聽到。
“世道變了啊,將軍,一年比一年好。”
柏謙聽到守祠人的感慨,默了默,良久他開口:“會更好的。”
一長掛灰白鞭炮炸響,眾人行禮拜眾英魂。
完事後,柏緣、柏途明又隨父到一墳前,準備專門祭拜。
那碑上只刻了一個名字:姜遙。
她‘生身母親’的墓。
這……
柏緣不知所措,柏謙見狀也沒催她。
等柏途明把食物、酒水,三牲擺放好後,點燃香燭,再用香燭引燃紙錢。
柏緣呆呆木木跟著跪拜。
忠烈祠來祭拜的百姓不多,放眼望去,基本都是此次柏謙所帶來的人在祭酒掃墓。
等拜完,柏途明就把她悄悄喊到一邊,只留柏謙一人在墳墓前慢慢絮叨著掃墳。
“小妹,其實,母親她,生前對你很好的,也對我們都好,只是……”
柏途明這聲小妹叫得磕磕巴巴,解釋也磕磕巴巴。
遠處姜遙的墓被清理完,柏謙離開後,有不少士兵也圍過去,鄭重拜了拜。
柏緣開口安慰:“我明白……二哥。”
這樣的人,不可能不好的。
兄妹倆一時無話。
沒過多久,柏途明又莫名說了一句:“真對不起,你,我……”
柏緣以為他還在糾結,日後要把自已一人留在定安這件事。
於是故作輕鬆拍了拍自已胸脯:“二哥,相信我,咱們柏家在定安,有我就絕對不會倒。”
父子倆雖一直未開口直接說,但柏緣心裡明白得很。
若柏家倒了,自已也會倒,更別提日後。
“好……”柏途明要轉身,“你且在此地待著,為兄也要去拜一拜故人。”
說罷他逃似的離開。
柏緣也樂得自在,乾脆順著道走,慢慢拜這些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