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從來不缺靈氣充沛的仙山,但有一座山卻格外不同。此山,喚作“落梅嶺”,那九州聞名的山莊——“山雨欲來”,便是坐落於此。仙山無四季,而落梅嶺卻四季分明。山嶺之上,梅林千頃,隆冬一至,漫山幽香,落梅翩然而下,出塵若仙境。而山下又長著大片桃林,暮春時節,紛飛的桃花也成了此處聞名遐邇的一景。

梅花與桃花此俯彼仰,相依相映,卻又錯季而生,造就了這難得一見的時空分明之景——凜冬時分超然出凡塵,暮春三月翩然入紅塵,清冷又多情,傲慢又溫柔。

近幾年,曾經九幽之地的殘餘混沌禍亂修仙界。混沌以萬靈為倚,尋常人難以承載其暴虐的力量,沾染便會瘋魔。並且其晝隱夜現,食惡念以增勢,尤善惑亂人心。都說人心如鬼域,藏在暗處還好,可若是拿出來放在明面上,將所有的醜惡盡展,私慾也好,仇怨也罷,又有誰是乾淨的?

如今的修仙界,亦是各門派、仙宗混爭不斷,各地災難連連,可此處卻如世外桃源一般,寧靜祥和。

方圓百里的村民對落梅嶺都格外崇敬,莊門常年大開,山莊中常常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但有一處小別院卻十分寧靜,院中只有三個人。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旁邊放著一本花花綠綠的畫冊,一隻模樣靈動可愛的白鳥嘰嘰喳喳地在她身邊撲稜著。不遠處的樹蔭下一位戴著銀面的白衣公子正朝一位扶額觀棋的藍衫女子走來。

那男子長身玉立,衣冠似雪,及腰的青絲用雪白的絲帶束起,一雙清麗的眼眸潺潺似水,溫潤如風,只是戴著一副亮銀面具,又顯出幾分清冷。

女子更是氣質脫俗,彷彿該是活在丹青水墨之中。她端坐在棋桌邊時如瀑的青絲飄飄逸逸散落著,堪堪將要及地,用一根鏤花的銀簪隨意一綰,眉如墨染入輕煙,眸若星月映寒潭,白衣藍衫,冰肌玉骨,清冷出塵,正是落塵。

那男子躬身行禮,恭敬道:“師父。”

正是葉清羽。

“嗯,”落塵並未抬頭,只是示意他坐下,“你如今方才有所恢復,多做休息。”

白衣公子邊落下一子邊向那女子詢問道:“師父當初跟凌雲交換了什麼條件?”

落塵品了口茶,落下一子,淡淡道:“沒什麼,他承諾十年不與修仙界交戰,我答應他十年之後幫風凝之起死回生。”

白衣公子眼睛忽然一亮,後又想起什麼,微微皺起了眉,“起死乃是逆天之術,更何況還要集盡天地至淨靈氣,這其間的代價怕不是常人能承受得起的,而且從未聽說有誰成功過,師父您……這樣怕是太冒險了。”

那女子盯著面前的棋局,又拿起一子,“啪”,贏了,悠悠起身,目光漫無目的地飄著,最後落在了小丫頭身上,“卻也不妨一試……”

女子剛抬起腳要走,身後男子忽然喊住她,“師父,您當年為何突然殺害大師姐?如今……可有後悔?”

“不為什麼,天罰罷了。至於後不後悔……我向來落子無悔。”又往前走了幾步,話鋒一轉,“清羽,當年之事,你還記得多少?還有,你身上的混沌是怎麼回事?”

“當年問道山滅門很顯然是各大宗門商議好的,該是有人將妖魔血脈和後山之事故意洩露給了‘五尊’,只是後山之事問道山弟子知者甚少,此事本不該洩露的,很是蹊蹺。”

“若非那一役突如其來,問道山也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至於我身上的混沌,”葉清羽說到這時蹙眉深思,呼吸也急促不少,“我當時,被父親送走,忽覺眼前一暗……後來的事就一點都不記得了,”他還要試圖再回憶,額頭開始顯出冷汗,他能肯定,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了,但是頭真的太痛。

落塵見他痛苦地捂住頭,不由蹙眉沉思,抬手結印,鎮下了他身上蠢蠢欲動的混沌,“清羽,你元神尚未完全恢復,平日記得自行調理,不要妄動靈力。”

“還有,你元神受混沌侵蝕過重,這張面具就送你戴著吧,別隨便摘下來。”說完就往草地上走過去。

葉清羽現在戴著的銀面正是之前落塵戴的那個,銀色的面具泛著冷冽的寒意,精緻地雕鏤著不知名的花延出鬢邊,栩栩如生,正遮著葉清羽的上半張臉,清冷明靜,甚美。以往只見落塵戴著,感覺這面具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與她周身的氣質簡直融為一體,清明,凌冽,纖塵不染,拒人千里。

這張銀面具有泯滅幻象,壓制邪氣,肅清意志甚至斷絕情慾的能力,就算是放眼整個修仙界,應該也是不世出的神器。那麼重要的東西,要不是自已身纏混沌,幾近元神損毀,葉清羽斷然是不敢接下如此貴重的物件的。聽到落塵這麼說得隨意,葉清羽不由愣住,若是旁人恐怕都要以為落塵不識貨了,真心為這張面具感到心疼,但還是慎重地點了點頭,“嗯”。

落塵閉目沉思,當年,她出關第一件事,就是調查沾染混沌之氣最重的常嶽山。如此重的混沌,一定是在結界被破開的第一時間就沾染上了,也一定對真相瞭解的最清楚。常嶽山的護山大陣難不了她,而後只是簡單隱匿了身形,便輕易捉了一個那一戰中倖存的弟子,也從他口中得到一些線索。

結合她“看”到的過去影像,還原出了那件事的完整經過。

那場大戰以常嶽山為首,“五尊”其中的兩尊所轄大小仙門,以聽聞問道山藏有飛昇成神的秘密,二尊命人探查其後山秘境為由發起的。說白了就是一群土匪道聽途說、謀財害命之後發現事情辦砸了,然後給自已換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的故事。

罪魁禍首就是人的貪慾,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沒辦法給人判罪,關鍵人家還掛著“替天行道”的牌坊呢。

但也不能說問道山被滅門是問道山有秘境的錯啊。難道你被人殺了是因為你有錢嗎?反過來講,你沒錢殺人犯就不會殺你了?

好吧,這個可能是正義人士所謂的“狡辯”,這個東西是沒辦法給人定罪的,只能找其他能定罪的線索。

她肯定,知曉封邪結界又放出混沌的人,一定與放出造謠問道山的人脫不了干係。結果,他記得那個弟子的回答:

“結界,結界是一個渾身是血,面容極其俊美的青年人乾的……滿身戾氣,顯然是入過魔……”

眼看面前的利刃多了幾分殺意,那人又急忙補道:“哦對!我我記得他,有一招用的極其詭,詭異,竟然是凝已逝之魂,化靈結怨,攻擊眾人……”

“凝已逝之魂化靈結怨……”這種完全背離古訓的法子只有九幽策裡有,“入過魔……”落塵緩緩閉上眼睛,一聲疲憊的長嘆。

知曉問道門內門弟子身份和後山結界的事,放出訊息引來各宗門以探查為由搶奪傳聞中的問道山後山秘境,趁機毀了封邪結界放出混沌禍亂九州。甚至讓遠在魔界的楚凌雲懷疑到她身上,最終給魔軍機會覆滅修仙界。

她又想到不久前才被她銷燬乾淨的,葉清羽身上的陰靈詛咒。

從當風凝之身死,這場陰謀就開始了。

落塵苦笑,好手段吶。

她竟有些慶幸,還好葉清羽都不記得。

落塵費了好大精力才平復心情,來到正在草地上逮蛐蛐兒的小丫頭身邊。坐在草地上的小姑娘聽到有人走近,抬頭一看,立馬爬起來,噠噠噠跑過去,撲到了來人懷裡。

“阿塵姐姐!”

“阿塵姐姐,我想吃糖葫蘆!姐姐陪我下山去買嘛。”

落塵目光透著前所未有的柔和,微微笑著說:“清明乖,讓清羽哥哥陪你去,好不好?”

小姑娘長得既漂亮又可愛,尤其是此時嘟嘟嘴時:“嗯~好吧!”

這院子安靜,院子裡的人也靜,小孩子不一定非要吃山下的糖葫蘆,只是不想待在這種沒有生氣的地方罷了。

落塵望著清明纏著清羽走遠,便一個人走到亭子裡坐下,順手倒了兩杯茶放在桌子上​。

這時,身後一聲輕笑:“​阿塵姐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我離得那麼遠,又特意收斂了氣息,這都能被你感知到。”

落塵只覺身邊有風掠過,一個身著黑衣的青年已經坐在了對面,定睛一看,正是楚凌雲。

落塵心中思緒萬千,卻仍面色平靜地端起茶杯: “阿塵姐姐是你叫的?”

又接道:“我沒那麼大本事,是你來的時候踩到了我佈下的結界。”

楚凌雲聞言頓時奇道:“什麼結界這麼神奇,居然連我都未曾察覺?”

落塵不鹹不淡道:“沒什麼,那是設給清明的,你境界太高,沒感覺到很正常。”

別院中有一方小池,養了一池荷花,清明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對身邊的一切都很好奇,最近這段時間對池中剛開的荷花尤其感興趣,總想來個近距離觀察。落塵擔心她趁自已睡覺時“私自”掉到水裡淹死,就專門給這小丫頭設了道結界。結果,被一飛進來就落到池邊的楚凌雲一腳踩壞了。結界一毀,主人立即得到感應。

楚凌雲受教了,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又接道:“不知塵公子這兩年過的可算安穩?如何?可還滿意?”

落塵邊飲著茶邊抬起眼:“是滿意,”言語中帶著幾分意味不明,“你若不來,我更滿意。”

落塵心情不好,說出來的話也刻薄帶刺,聽著叫人反感。楚凌雲看到葉清羽恢復正常,原是心情不錯,可聽著這話也慢慢臉色陰沉下來。

手中把玩著茶杯,他道:“我要是不來,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好師父給我新收了個……師妹?你不是向來不喜歡吵鬧的小孩子嗎?”

落塵聞言頓了頓,隨即一聲嗤笑,放下茶杯:“楚凌雲,你很瞭解我?”

未待他回答,接著又道:“儘管放心好了,我既答應你救人,定會言而有信。楚公子,請回吧。”

楚凌雲剛來,連茶都沒有喝到就被下了逐客令,當然生氣,冷哼一聲:“你記得就好,”說完拂袖而去。

楚凌雲雖是生氣,但更多的卻是詫異。沒錯,生氣是我的人設,詫異才是最真實的我。

而詫異之處就是,現在的落塵嚴重崩毀了人設!!

不是一直戴著森寒的銀面,不是面無表情的冷眼旁觀,甚至連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氣都少了……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楚凌雲心想,難道是因為那個叫清明的小丫頭?是了,她看清明的時候眼睛時常帶著笑意,眼神滿是柔和。

楚凌雲當然不相信清明是爹孃早死了八百年的落塵的妹妹​,那小丫頭才幾歲呀!

那麼那她到底是什麼人?楚凌雲心裡升起一個驚人的猜測——難不成,那小丫頭是落塵的女兒!

這個猜測​確實很驚人,至少驚到了他自已,卻又真有可能。落塵的左手腕上繫著一條結緣紅繩,定是有結緣相戀之人,雖然像落塵這種冰冷無心的人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可能。但那清明雖然年紀很小,眉目間卻是依稀可以看出落塵的影子……

不能再想了,這種顛覆他認知的想法太傷神,清明是誰與他何干?他只是想學到起死之術,別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可清明若真是落塵的女兒呢?那就是肯定了落塵也有願意傾盡一生愛戀的人,甚至從小就跟他定下了永世緣,求了結緣紅繩。那紅繩不斷,就是說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喜歡他,一直在等他!

楚凌雲實在無法將冷冰冰的落塵跟沉溺情愛、不離不棄、難捨難分的人扯在一起,這根本就是世界的兩個極點,比顛覆他的三觀還顛。

“就算月亮能從天上掉下來把我砸成坑,落塵也不可能談戀愛,更別說還有了孩子,我得,我得再暗中觀察觀察。”楚凌雲口中喃喃道。

落塵對​楚凌雲的想法一無所知,依舊笑著看清明與山下來的孩子玩樂,陪著她山上山下轉悠,為她講睡前故事,悉心教導她修習功課……真的像是負責任的母女相依。

楚凌雲:痛苦,認知重塑了,識海已經掀成底朝天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轉眼間,又七年過去,落塵對楚凌雲自那日亭中一別再未聯絡一事,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沉浸在這美好而平靜的光陰裡,看著清明一天天長大,確實跟年少時的落塵一模一樣,就好像她爹在基因遺傳過程中完全沒有存在感一樣。

時間流逝得很安詳,直到有一日,平靜與祥和被打破。

這一年的上元節很是熱鬧,落塵特意帶了清明和葉清羽下山賞花燈。一襲白衣如雪,一穹白雪落滿衣,落塵一手提著盞花燈,一手輕提著衣裙,跟著一蹦一跳的小姑娘,四處遊玩,連白鳥小白也高興地四處嬉鬧。

街邊的幾株紅梅初綻,凌風傲雪。

而萬里之外的問道山後山上卻是另一番景象了……楚凌雲這幾年​受混沌侵染愈發嚴重,雖然修習九幽策功法大成,但缺的那一張補回來卻很艱辛,就像織好的布上露了一針,之前不明顯,可露掉的那一針慢慢掉線,逐漸變成個窟窿,那即便發現了,也不好補。他心神愈發不穩,越發難以控制身上肆虐的邪氣。

人一旦精神脆弱就容易受混沌侵蝕,當年他將封印破損的血魂徹底解封,本是為了引出葉清羽身上的混沌,可葉清羽身上混沌太重,終究沒能完全化解,還纏到自已身上不少。而原本封在血魂中的混沌是封邪結界都束縛不了的,解封后根本鎮不住,四散而飛,漫延了差不多整個修仙界,以手持血魂的楚凌雲為源已是禍亂九州,讓原本就破舊不堪的修仙界雪上加霜。

即便楚凌雲刻意壓制,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每到練功的關鍵時刻,混沌便會趁機侵入意識,擾亂心緒。

這一年的上元夜,楚凌雲又一次在時空亂流中重傷,從輪迴之門出來時意識已近混亂,識海受損。血魂魔性極重,此時為混沌所控,反噬其主。

楚凌雲腦海中晃過黑紅的畫面——他剛出關時聽到的問道山滿門被滅的訊息……他好像看到了很多的人,或慘死,或灰飛煙滅,或魂飛魄散……躺在他懷裡,倒在他面前,消散在他目光裡……

“是她,殺了她。”

他堅定否認:“不是她。”

再重複一遍:“不,是,她。”

可一會兒,他聽到混沌化形說:“你以為起死之術是什麼?集天地靈氣而御之,匯於魂陣。以她落塵那點修為跟本做不到​,她在騙你。”

“竟然把所有希望寄託在一個無情之人身上,這樣的信任未免太過可笑。”

楚凌雲知道它在挑撥離間,他盡力讓自已的邏輯放清晰,腦海中不斷重複:“我就是想聽風凝之親口告訴我那天她和落塵說了什麼,我就是為了證明自已沒有信錯人,倘若她食言,我也一樣得到結果,只不過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而已。”

但大腦一片混沌,他重複著重複著就會漏一句,最後怎麼也理不清這個因果關係了。

“倘若落塵食言……”他遲疑地拍拍腦袋,突然靈光一現,把剛剛整理的思路接上:“對,倘若她食言,那風凝之就沒辦法復活了。”

然後又深陷於他的困惑,“然後呢?”

他腦子好亂,徘徊不盡的眩暈與鈍痛,感覺識海要炸了。

混沌趁此入侵力量薄弱的識海。

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響起當年囚魔陣下,上任魔君的話,“落塵此人,無情無義,心狠涼薄,冷酷虛偽。”

“你還不信?她能將我誘騙至此,鎮壓至今,就能在你危難時推你一把,讓你萬劫不復,不然你又為何在此呢?”

“落塵這種自詡正道之人,為了修仙界什麼都做得出來。”

“這世道從來都險惡,人心難測啊!”

忽然眼前閃過自已跪在誅邪臺上無助地望著四下裡仙門弟子們那些要誅殺邪魔的眼神,聽著落塵面無表情地宣讀罪罰書的畫面。他記得,那聲音和她臉上的銀面一樣冰冷。三天三夜透骨浸魂的寒魄雨,不僅化去了他近七成的功力,更是寒透了向著明世的心。

一晃神,又看到落塵手握寒劍,一劍洞穿了含淚跪在地上望她的風凝之。紅衣鋪地,血色浸透她周身月華。涼薄,太過涼薄,曾經,落塵是給他光和熱的人,那夜以後,他的世界再無溫暖,再無光亮。

可一轉眼,又看到落塵陪著八九歲的清明放風箏,亮閃閃的眸子,還帶著點似有若無的笑意。那清明尚顯稚嫩的面容像極了小時候的落塵……

矛盾、荒謬、奇怪、困惑,一時間,楚凌雲只覺頭痛欲裂,所有被他壓抑的情緒,痛苦,仇恨,憤怒,不甘,迷惘……終於壓倒了他。

混沌失控,九州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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