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歇著,腦子就會胡思亂想。楚凌雲原本沒這個毛病,胡思亂想是一件荒廢時間的事情,就算閒坐著,也應該想點正事,比如把剛學的劍譜在識海里練一遍,把那些晦澀難記的咒法再重新畫一遍,把接下來要做的事細緻劃分一下,先做什麼再做什麼……

但是現在不行了,準確來說,是重生之後不行了。那些該學該記的東西,上一世都學完記全了,多出來的經歷和眼界,讓他沒辦法再以曾經的方法,走那些曾經走過的路。

他一邊為將來要發生的事提心吊膽,一邊又為如今不知何去何從的自已,茫然無措。

太傷腦了,為什麼要這麼內耗?

換個方向吧,楚凌雲想。

注意力一轉,就轉到方才醉生曲中那抹驚鴻一現的身影,曲中他身邊人影匆匆,只有那人站在那裡,為他停留,朝他遙遙遞出手。

他細細回想,那人衣袂飄揚,一如那年七月初七,姻緣湖中所見。

問道山不像其他修仙門派那麼存天理滅人慾,情念這種東西本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沒必要打壓。所以問道山的七夕很熱鬧,光明正大的熱鬧。

那天晚上有的人忙著向自已心儀的人表白,有的人要趁這個難得的假日玩個痛快,還有一些人想要擺脫單身,於是就在問道山一年一度開啟的姻緣湖中放花燈。這潭姻緣湖很神,能照出未來心上人的背影。楚凌雲初聽是不信的,難不成這湖水得神仙看重,得天地厚照,養出靈性了?

但沒想到它真跟一面照妖鏡似的,凡心在它面前完全無所遁形,凡是被它指出的有緣人,將來必定傾心愛戀,就像是九天之上的月老親自為他們繫上紅線了一樣。可惜的是,這個紅線是單箭頭的,它只能牽到你的心上人手裡,可不管你的心上人心裡有沒有你,人家給你扔了也沒辦法。

主打一個紅線牽出,概不負責。

這是什麼煩人的行為?楚凌雲仔細分析,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像極了愛情”吧。

那晚楚凌雲把花燈放在湖面上,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背影,影影倬倬,跟前世一樣。前世孟隨風還在他面前分析:

“這麼顯眼的紅衣,你不會是喜歡凝之師姐吧?”

“可是凝之師姐早就有心上人了,你可千萬別犯傻事。”

楚凌雲斬釘截鐵回他:“絕對不可能是凝之師姐。”

“怎麼肯定?”

“我是不是喜歡人家,我自已還不清楚嗎?”

這一世再看那湖中背影,哪怕湖水微樣,身影隱約,他也一眼望穿。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裝的再糊塗,他也沒辦法糊弄他自已。那是夜星辰,是他一見傾心,再見苦心的夜星辰。

他本想轉身離開,可那抹紅色身影隨即被白茫茫一片覆蓋,這是前世沒有看到的,那片蒼茫的白色,透過湖水,散發出寒意,讓他陣陣心涼。

太奇怪了,這好像不是愛情的感覺。

太奇怪了,這次為什麼跟上一世不一樣,他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啊?

試煉場外,葉無因百無聊賴地看著榜上的排名,打了個十分睏倦的哈欠。為了避免有人找關係作弊,場外人看不見試煉地裡的場景,試煉地的人也聯絡不到場外人。

想要了解試煉地的狀況,場外人只能透過從榜上的積分和排名自已推測。

“我早就看好顏如雨這孩子,你看看,你看看,900分,這真是我見過的在試煉地得分最高的女弟子,甩了得分800多的第二名兩條街。”

“你能不能從總體上好好看,慕容朝雖然比第一名少了100分,但是比起第三名可強出太多了,這第三名才500……”

“秋嫿和徐文遲這倆孩子可惜了,之前雖然沒說在慕容朝前頭吧,但是也沒那麼明顯的斷層。入試煉地兩天就能拿到300分,能力還是不錯的,沒想到才三天就淘汰出場了,年輕人還是不能太冒事呀。”

……

葉無因找個偏僻的位置坐下,抬手把袖子往臉上一搭,歪在椅子上休息,後面坐著剛剛議論裡出現過的兩位“冒事孩子”——秋嫿、徐文遲。

感到有人靠近,葉無因懶洋洋地轉過身,等看清楚來人,嚇得一激靈,慌忙張開寬大的衣袖把秋嫿和徐文遲擋在身後,眼睛緊閉。

來人是個年輕女修,面前一方紗帕掩面,看不見真容,裡穿一襲白色勁裝,外著一身淺藍色紗質輕衫,衣領與前襟皆用寶藍色綢帶並暗理銀線繡接,這種衣著很常見,從扮相看來無甚怪異。

秋、徐二人經葉無因一乍卻如臨大敵,顧不得細想,持劍平胸,做禦敵狀,目光凜然,瞪對著眼前的藍衫女。護在前面背對著二人的葉無因,緊閉著的眼睛好像轉移到了腦袋後面一樣,倆手一抬,將二人的胳膊抬至眼前,低聲喝道:“看什麼,趕緊閉眼!”

兩弟子一手捂住眼睛,一手牢牢握緊劍柄,與對面無聲對峙。

一時寂然。

葉無因試探地睜開一隻眼,看對面藍衫女神色無恙,又睜開另一隻眼,忽又想到自已方才一番驚亂,委實有點反應過頭了,尷尬道:“你這次怎麼沒帶面具過來?”

身後二人疑惑地歪頭,不覺已湊過來了。

“這裡知道‘山雨欲來’、見過銀面的人不在少數,帶面具過來比用我這張臉還惹人注目。”

那人語氣如常,秋嫿和徐文遲聽出是熟人聲音。

“落師叔?”二人驚喜道,說著就要湊過來。

結果被葉掌門一袖子扒拉回去,“師叔什麼?眼睛給我閉好!”葉掌門訓道。

二人不樂意地退回原處,閉上眼睛,好不容易趕上一回落師叔摘下面具,結果還不讓看。

小心翼翼打量著落塵那雙遺世獨立、冰涼明澈的眼睛,葉無因又問:“那你不帶面具的話……能控制住嗎?”

面前這雙眼睛黑白分明,也絕對稱得上美,清澈疏離,宛若寒星,孤絕,傲絕。

這潭寒星的主人輕斂了一下眼眸道:“一時半會兒沒問題。”

旁人不知,葉無因卻知曉,那面具存在的目的,就是這雙眼睛。

從前,落塵控制不住這雙眼睛時,它是紫色的。

那時,這雙眼睛美的妖冶異常,那是驚心動魄、攝人心魂的美,彷彿在這雙眼睛面前,你願意將一切都獻上來——天眼“窺心”,在它面前,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

可想而知,這雙眼睛現世時能引起多大的恐慌,畢竟,任誰都不希望自已藏於心底的東西,被放在某個人眼前。

人心並不算是什麼好東西,見的多了反倒容易擾亂道心,所以落塵一開始就不想讓這雙眼睛現世。但是她控制不住,按理說天眼的主人能控制自已的天眼,但落塵不行,她控制不住,也可能與天眼的屬性有關,窺心,只聽名字就知道是天大的誘惑,常人控制不住也不足為奇。

所以才有了那張面具。

將輕靈之金放在離眼睛最近的地方,藉以抑制天眼。

現在可以短時間摘下那張面具了?

落塵示意他往自已頭上看,這才看見她髮髻上簪著支精緻的銀釵,那是……

“你的銀面?”葉無因問道。

落塵點頭肯定。

葉無因將信將疑地看向落塵的眼睛,這麼長時間也沒出現異樣,還湊合吧,示意秋、徐二人睜開眼。

他這才起問落塵來此的緣由。

面具拿下來之後,一些眼神裡的細節更好捕捉,即便她戴著面紗,但在葉無因這裡,面紗已經沒多少存在價值了,他一眼就看出落塵在神情中煩躁。

“怎麼了?”

“沒怎麼,夜星辰放心不下,我過來看看。”

葉無因早就覺得落塵之間夜星辰有問題,直覺告訴他,這倆人絕對不是簡單的姐弟關係,“其實我早想問你了,夜星辰,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啊?”

身後倆人疑惑地齊齊探頭看過來——難道不是姐弟關係?

落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才出來兩個弟子麼?”

“怎麼可能?這都過去四天了,出來十多個了呢。小芊帶著幾個人去逛萬匯街了,還有幾個跟著小齊出去買午飯去了。”

說到這,葉無因朝秋嫿和徐文遲招招手,“小嫿,文遲,你們過去看看,挑點愛吃的買。”

把倆人支開後,葉無因端正坐姿,給她倒好茶,示意落塵認真回答他剛剛的問題。

“可別想著誆我,”葉無因指指自已的眼睛,“我能看出來是不是真的。”

落塵眉毛一挑,問道:“你眼睛又好使了?”

葉無因驕傲地抄起手,“不用眼睛,我用直覺都比旁的人準得多。”

落塵輕嘆,不太情願地講。

“他是我的心。”

平地起驚雷。

饒是能說會道如葉無因,也被這短短五個字刺激得半天接不上話,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良久,才找回自已的聲音。

“咦——”葉無因搓搓胳膊,“什麼你的心呀肝兒呀的,好肉麻。”

“他確實是我的心,”落塵接著說:“我去的那個地方本是有去無回,我能從那裡出來,當然要付出等同於生死的代價。”

她看著桌上的茶水,思緒已經飛到久遠的過往,“其實只要把最重要的東西留下,就可以出去了。之所以傳言那裡有進無出,是因為他們最重要的東西,是自已的性命。”

“在這個世界,心是承載感情的地方,我……”落塵一頓,又接道:“我本就心智晚開,才初識情為何物,實在割捨不下……”她看著手中碗盞,沒往下繼續講。

葉無因點頭,接上她的話:“所以你活著出來,是因為你的心,你的感情,重於生死,被抵押在了那裡。”

“對。”

“那你的心怎麼被放回來了?”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那地方年久失修塌了唄。”落塵理所當然道。

葉掌門:“……”

可見定期維護是多麼重要。

“你的心回來了不是好事嗎,怎麼反而煩躁起來了?”

落塵蹙眉,“你懂什麼?”

“我確實不懂,”葉無因身子往後一倚,整個人癱在椅子裡,“畢竟不是誰都能在沒了之心後,還能這麼活蹦亂跳這麼久。”

“這麼久,對啊,”落塵重複他的話尾,感覺他說的太對了,“它離開太久了,久到我都控制不住它了。”

“原來是這樣。”葉無因識相地沒往下繼續說,但心中依然懸河傾瀉,滔滔不絕:那做御靈師做到這個份上,也實在失敗,自已的眼睛,自已控制不住,這先放一邊,自已的心,也控制不住……

葉無因長嘆一口氣,同情地看向落塵,他現在不羨慕天才了。

靈光一閃,葉無因忽然想到什麼,笑眯眯地說:“那就是說,跟夜星辰聊天就是直面你的內心嘍?”

落塵捧著碗的手忽的一頓,險些將碗裡的茶水灑出來,面無表情地抬頭,對面葉掌門好奇求教而有意捏造出的可親形象,瞬間面目可憎起來。

正待葉掌門打算就這新奇的一點另附幾句言論時,落塵笑了,宛如春水推開碎冰,潺潺涓涓,冰涼中融著生機。

“確實可以。”

落塵的笑容還掛在臉上,極標準的微笑,像畫上去的一樣。

葉無因老老實實閉上嘴,正襟危坐,不敢再說一句玩笑話。

知道落塵的人都道她冷漠寡言,就連問道山的弟子也認為落塵從來不會笑。其實不然,落塵雖然與人疏離,但算不得冷漠,並且,她會笑,而且笑的還標準好看。

就是有一點,她的笑容越是標準,就越是危險。

方才她那一笑,葉無因就已經背上起一陣冷汗了。

落塵是個在外人面前極愛端著的人,旁人難見她真實性情,為此十分遺憾。但在葉無因看來,那些外人才是佔了大便宜,她肯在這些人面前端著,就說明她不會朝這些人使性子,最起碼這些人不是真惹惱了她,她也不會計較。

但是在葉無因這個臉在情誼在的多管閒事老媽子面前,落塵就不費那個事來偽裝了,遇見煩人事多半就直接報復回去。

葉無因對這一點深有體會,看到落塵笑意未減,示意他繼續胡說八道時,識相地將此事一揭而過,心道,威脅,這真是赤裸裸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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