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日的前幾個晚上,是非常損耗腦細胞的幾個晚上。

幾個月前母親的生日給她定了個小蛋糕,母親開心之餘也不免多說幾句:“下次別訂蛋糕了,我和你爸也不喜歡吃這麼甜的東西,最後總是浪費了。”於是,慶賀生日的慣用招數便無用了。這時就得多費些心思了,想著挑選一家不錯的餐館讓父母一起去嚐嚐,但是挑著挑著,突然又迷茫了起來。

太貴的怕他吃著心疼,太便宜的沒啥好東西,我也愧疚。我喜歡吃的吧,那樣的場所父親可能會很拘束;他喜歡吃的吧,我屬實也不清楚他喜歡吃什麼,我的父親,他似乎什麼都不是很喜歡吃,也似乎什麼都吃。

這些零零總總思來想去總有些讓人心酸。

小時候,週末大概是我最討厭的時間。別的孩子可以休息,可以玩耍,而我得去押車。

所謂押車,意思是車輛運輸的途中看守某人或某物。週末媽媽要去上班,爸爸出車就會帶上我,一是能照顧我,二也是能把我放眼皮子底下,不至於管不到亂跑。顯然,那時的我應該算不上押車的,應該算是被押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週六的那趟車,大多是去無錫的。因為得去的很早,防止我賴床不去,所以週五的晚上,我得睡在車上。大概是晚上九、十點的時候,我就和著被子躺在車頭的狹窄臥鋪上了。父親把第二天的吃食扔在副駕駛上,一般是些火腿腸,小麵包以及餅乾什麼的。隨後告誡我一定把副駕駛這邊的車門鎖摁下,除非夜裡起夜再拔開,我裹著被子連連點頭。父親安頓好我後便往家走,趁著還有時間回家補個覺。崑山的冬天還是冷的,窗內結上了厚厚白白的水汽。我用手指在窗上描出一個“米”字。看著父親的身影在“米”裡從大到小,從清晰到模糊,最終消失在黑夜裡。這個時候,白花花的水汽也將字沖淡了。

我縮排了被子裡,路邊昏黃的路燈透過駕駛座間的空隙打在被子上,照亮了一塊不規則的形狀。我伸手握住那塊光,看著看著,逐漸昏昏沉沉。

模模糊糊裡整個人開始微微的抖動起來。朦朧裡,父親的身影出現在駕駛座上,他拿著抹布在奮力地擦著白花花的前車窗。隨著白霜一點點地被拭去,昏黃的燈光開始湧進車廂。三點了,睡了一覺的父親要出發了。

發動機開始轟鳴。我把頭埋進了被子,黑暗中,身體的抖動慢慢變大,噪聲從四面八方充盈而來。慢慢的,噪聲開始平緩起來,身體的抖動也開始變得規則。閉著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卻也能感覺到身體的移動。偶有的顛簸,應該是路上的溝壑和碎石。我把頭微微探出,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光影迅速地在車廂裡不斷變化,感受著不規則的顛簸,聽著發動機有節奏的悶吼。

從出發地到目的地,大概有200裡,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在顛簸中,我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起來,吃個早飯。”父親的聲音傳來,迷糊著的我也是一骨碌地爬了起來。車緩緩地停在了一片石子地上。發動機熄火的時候像是發出了放氣的聲音。我一個激靈。

“棉襖套上,下去吃麵。”父親邊說邊把我的棉襖扔給我。

我快速爬上副駕駛,粗粗的套上棉襖,穿上鞋,把車門開啟。

“嘶!”一股寒氣瞬間充斥整個車廂。這時莫約是五點不到,外面還是一片黑夜。跳下車廂,左手裹挾上還未拉拉鍊的棉襖,右手抓著冰冷的車門轟的關上。

快速地拉上棉襖的拉鍊,拽著衣服下襬原地蹦兩下,調整好一個舒適的狀態。便快速地向父親追去。

不遠處有個支起的棚子,棚頂的燈晃的人眼花。棚裡擺著很多張方桌和條凳,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個吃麵的人。邊上撐著兩口大鍋,一鍋熱騰騰的沸水,一鍋熱騰騰的澆頭。鍋邊一張方桌,桌上大大的塑膠袋套著白花花的水面。一對穿著圍裙的夫妻是這家的老闆。女人在一個個排列整齊麵碗中點上豬油,醬油,味精,鹽一類的佐料。男人左手把著一個麵碗,右手提著很長的筷子撈著沸水鍋裡的面。

“嘿!老闆!”父親迎上去。

“呦,你兒子?”男人似乎看到了我。

父親點點頭,含笑道:“一個素的加蛋。”然後轉頭看我,“吃啥?”

我看著印在棚上的單子:“大排吧。”

父親點點頭:“再來個大排。加蛋不?”

我想了想:“要!”

“好嘞,一個素的,一個大排,各加一個蛋。11塊!”

父親掏出錢包,摸出兩張五塊錢,又從褲兜裡摸出一枚一塊錢硬幣,放到了桌上的錢缸子裡。

“老闆,放這了哦。”

“好呢好呢。”男人也不看,只是顧著下面撈麵。

父親帶我挑了個桌子坐下。我坐在凳子上左顧右盼,周圍的一切都隱沒在黑夜中,只能勉強看個輪廓。

“面好了!”

聽得老闆的吆喝,我剛要站起。“我去,待著就行!”父親的話永遠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他大步走到老闆那裡,一手抄起一個碗,穩穩地端了回來。將帶著大排的那一碗端正的擺在了我的面前。

父親坐下後,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褪去包裝,遞給了我:“快吃吧,小心燙。”

看我動筷子後,他也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了面。

在我埋頭吃麵的時候,一雙筷子突然伸到了我的碗裡,父親把他的蛋夾給了我。我很是措手不及:“額,我,我這裡有呢。”“多吃點,長個子呢,面吃不完沒關係,把蛋和大排吃完。”父親說,“我不喜歡吃蛋。”

我遲疑了下:“好,好呢。”

伴隨著麵條的下肚,身子也漸漸暖和了起來。南方的天亮的很快,剛來的時候還是一片黑夜,現在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了。

終是吃不完的,留下父親吃的乾乾淨淨的麵碗和我還剩大半面條的麵碗。我們再次踏上了剩下的顛簸十幾裡。

車外的景物隨著車的行進變得越來越發清晰,南方的冬天極少下雪,但白霜卻隨處可見。在第一個可以看清的路牌上,往前是靈山風景區,往左是無錫女子學院。我們是拐向右邊的,行到一條田間小路上,這條路來往的大車很多,路面坑坑窪窪,顛簸也格外的強烈。每到這時,卻也明白,這最後的顛簸結束,便能到了目的地了。

一路二百里,顛簸二百里。

還好一路顛簸,也沒有把早上吃的雙蛋大排顛出來,不得不算作一件幸事。

在我過往的記憶中,父親不喜歡吃的東西著實很多,除了雞蛋,還有公司的老闆送他的水果飲料;也有平時買來改善生活的牛肉排骨什麼的。父親辣的不喜,酸的不愛,更別說膩人的生日蛋糕,或是街頭的漢堡炸雞。印象裡,他最好一口酒,白的黃的啤的不論,加上一盤炸花生米,或是超市裡四五塊錢便能買到一大袋的蘭花豆。吃飯時,抿一口酒,夾上一顆花生米,或是一顆蘭花豆,看看新聞,聽聽時事,對他而言就彷彿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偶而夾上一筷子菜,慢悠悠地吃到所有人都離桌。之後,有什麼留不到第二天的菜便和著米飯和湯進了他的肚子裡。

這樣看來,他又什麼都吃。確實是個很矛盾的人,而這種矛盾,隨著我的長大,越來越明顯。

說來也是慚愧,父親的生日我一直也是記得錯的。母親節父親節這般的日子明明白的有著日曆的廠家幫我記著,定是錯不了的。但父親的生日這般沒印在日曆裡的日子卻是讓人千錯萬錯了。自已的生日是冬月二十二,不知道為何腦子裡會記上父親的生日是臘月二十二這般的事。在父親真正生日的前幾天,和他們通話的時候,洋洋得意地說著我的生日快到了,下個月老爸臘月二十二生日的話。母親一聲嗤笑讓我面紅耳赤:“什麼臘月二十二!下週一冬月初五!”

我兀然震悚起來。

我老爹冬月初五生日,他應該是不喜歡蛋糕的,所以想著給他訂個飯館的套餐。

我搜遍了我的記憶,他似乎什麼都不喜歡吃,又似乎什麼都吃。他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對什麼吃食起過別樣的興致。

不,是有的。

暑假回家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逛街的時候,老爹和我走在最前面。他拉著我悄聲,含著笑:“你看,這家串串生意多好。下次咱們來這搓一頓。”我看了看,確實人頭攢動:“嗯,好呢。”

我知道,這個“咱們”,說的是我們一家。我們一家人去,當然會是很自然的。不過我想了想,如果只是他和老媽去的話,不知道好不好意思去拿串,拿了串會不會一根根去數訂的套餐的數量。那樣的場景對老爹來說是不是有點太不習慣。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想著代入老爹老媽的角色。不過代入後,這些零零碎碎思來想去確實讓人心酸。

過往的二十多年裡,似乎也沒有在意過父母的生日。是什麼時候想著給父母過生日的呢。大概是離家很遠難得團聚後,大概是工作後,大概是從叫爸爸媽媽變成老爹老媽後。

在我蜷縮在被窩裡的二百多里路上,一路的顛簸,父親都是挺直著腰桿的,盯著前路,高大挺拔。而在我成長的二十多年的顛簸裡,父親不容置疑的身影卻如同車窗上的“米”字一般慢慢地隱去的,而老爹含著笑的面容卻越發的清晰。

父親從幼小的我搭建的神壇上走了下來,老爹戴上了如今的我心裡編織的英雄桂冠。

所以,過年如果能回去的話,一家人一起去吃串串吧!當然,到時還得要鴛鴦鍋。畢竟我的英雄,他確實怕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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