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一聲刺耳的長鳴劃破了寂靜的蒼穹,從上海開往成都的k696次列車,正疾馳在漆黑的夜幕中。這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個年末,和往年一樣,初冬的寒冷早早的籠罩了大地,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吸入口鼻中的空氣冰冷得讓人有窒息的感覺。

離年關還有些日子,春運尚未開始,列車上的乘客並不太多,稍微顯得有些冷清。到了下半夜,由於溫度下降得很厲害,人都懶得挪動,也不想說話。車廂裡早早的就安靜了下來,除了偶爾的幾聲咳嗽和小孩的哭鬧聲,人們都懶懶散散的裹著厚厚的冬衣蜷縮在自已座位上打盹兒。此時,除了車輪與鐵軌之間發出的單調的 “孔隆”聲,四周只剩一片寂靜。

李振暘躺在自已的臥鋪上卻久久不能入眠,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火車早已過了鍾祥,再有差不多兩個小時就該進入巴蜀地界了。三年沒有回四川了,本應感到激動和興奮,但此時在他的心裡卻填滿了焦慮和不安。

列車上,臥鋪配發的被子單薄而陳舊,即便連著自已的防寒服一起蓋在身上,也難以抵禦透骨的寒冷。反正睡不著,他乾脆翻身坐了起來,摸出一根菸點著了。拽著被子裹在身上,伸手拉開一角窗簾,望著外面漆黑的大地和隱約移動著的山巒樹影,把吸入的煙在口腔和肺之間品了一個來回之後,才慢慢的吐出了來,煙霧混合著撥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白煙,但很快就消散不見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孤獨和悲傷,就在兩天前,他突然接到了女朋友吳珊珊從成都打來的電話。一個分手電話,當時拿著電話的他突然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兩人相戀多年,感情很深,雖說三年沒見面,但經常通電話,在這之前毫無感情破裂的徵兆,突然說要分手,實在讓他難以接受!也正是這個電話讓他被迫放下手裡的工作踏上了返鄉的列車。

他的父母多年前就已經雙雙去世。他憑著堅強的毅力和不服輸的性格,終於考上了自已理想的大學。畢業後,又為了尋找人生的理想而遠走他鄉。坎坷的身世讓這個年輕人對家庭和感情格外珍惜,當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李振暘猝不及防,對於分手,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他自信是瞭解吳珊珊的,也是信任她的,而她給他的分手理由卻是她已經移情別戀。這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他有一種被拋棄和戲弄的感覺,他不能忍受這樣莫名其妙的結束,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了憤怒。

在他心裡,吳珊珊就代表著幸福和未來,在接到電話那一刻,他差點崩潰掉。以他的性格,並不乞求尋回一份已經變質的感情,但是他必須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欠自已一個交代,在經過了兩個不眠之夜後,他決定回一趟成都,親自找她問個明白。

他們倆都是四川人,當年同在成都的一所知名大學就讀,李振暘在土木工程系讀建築,而吳珊珊學的是應用計算機專業,兩個人在一次同學聯誼會上偶然相識。李振暘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被這個氣質出眾的漂亮女孩吸引住了。在一群嘰嘰喳喳不停地說著些你情我愛的女生當中,矜持內斂的吳珊珊顯得很特別。和吳珊珊一樣,李振暘同樣不喜多言,不合口味的話題總是惜字如金,這個共同點使得兩個優秀的年輕人在一群喜歡吵鬧、性格張揚的男女生中自然而然的關注起對方來。

他記不得那天的對話是怎麼開始的,只記得兩個人越聊越投機。在很多話題上總是能夠產生共鳴,從人生理想、事業追求以及對生活的感悟。自從那次聚會之後,吳珊珊的倩影就像刻在了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覺得,那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事情之後的發展則顯得非常的順利,兩個人開始約會,從此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在學校的每個角落,留下了她們互相依偎的身影和美好的回憶。

他們都不是成都本地人,吳珊珊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她一直跟著媽媽過。媽媽獨自開了個鋪子做服裝生意,含辛茹苦的把她帶大供她上學,所以吳珊珊從小到大都比同齡人懂事。在交往之後,李振暘覺得吳珊珊最可貴的其實並非她與生俱來的美麗外表,而是她溫柔善良、不重名利的品格。

他覺得,這樣的女孩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尤其顯得高貴而純潔,他很慶幸與她的相識相知,每當面對其他男生投來的嫉妒眼神,他總是覺得非常的自豪和滿足。而李振暘的身世則更為曲折,讀初中的時候父母因為車禍雙雙去世,此後他就跟著爺爺一起生活。成長經歷的相似和感情上的投契,使兩個年輕人的心越走越近,到最後緊緊的拴在了一起。

畢業後,李振暘被成都的一家建築公司選中,這個公司在安徽銅陵投中一個工程專案,這個專案規模較大,共分三期建設,總工期預計最少五年。因為這種遠征專案雖然工資待遇比在本地高不少,但很多有家室上了年紀的員工都不願意去那麼遠的地方。公司在人員選擇上確實有難處,加上出於為企業培養後備人才的考慮,往往樂意把這種機會留給這些科班出身的應屆畢業生,因為這些年輕人有理論基礎、有衝勁、能吃苦,又好管理,培養幾年,他們將成為企業更新換代的新鮮血液。

李振暘捨不得離開吳珊珊,但又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嚮往,和其他想盡辦法靠著父母的關係在城裡找個安穩舒適工作的同齡人不同,他並不希望一畢業就拿著“退休工資”享受“養老院”一樣的生活,曲折的身世磨練了他堅韌和勇於探索的性格。四處遊歷、磨練自已、在逆境中蛻變、展現自已的才能,是他的人生目標。而他的想法得到了吳珊珊的支援,她的善解人意讓李振暘很感動,這使他最終下定決心接受了這份工作,她們相約五年後在成都重聚,帶著各自奮鬥的成果開始兩個人的新生活。

那時吳珊珊透過應聘進了成都的一家電腦軟體公司,而這個公司的背後是一個規模很大的集團企業。對一個剛剛畢業的年輕人來說,進入這樣一個大公司,在這個就業率並不高,競爭激烈的時代,是很多剛踏出校門的畢業生夢寐以求的機會。於是在畢業之後,他們帶著五年的愛情誓約各奔西東。為了寄託相思之情,在那個手機還算是奢侈品的年代,他們下狠心用幾乎兩個月的工資各自買了一部手機,差不多隔天就會通一次電話,昂貴的長途電話費佔據了每個月工資將近一半的開銷,但每當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和所有熱戀階段的男男女女一樣,他們覺得什麼樣的代價都不重要了。

他們一直信任和依賴著對方,相信彼此之間的愛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界限,也相信愛情和現實之間總是能找到一個理想的平衡點。可後來的事實卻證明,年輕的天真和無畏,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總顯得是那麼的脆弱而不堪一擊。三年之後,李振暘由於工作努力,進步很快,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兩期工程之後,被提升為樓棟主管,薪水也有所提升。就在他感慨著自已的努力終於有所回報,對前景充滿希望的時候,吳珊珊的電話給他結結實實的潑了一盆冷水。

由於工程緊張,路途遙遠,李振暘三年裡一直沒有機會回成都,即便是過年,也被留下來值守工地,而探親的機會則留給了那些年長的有家室的同事。今年的春節,由於處於兩期工程的間歇期,李振暘第一次獲得了回成都休假的機會,他已經在計劃著怎麼樣安排和吳珊珊度過這段難得的相聚時光。

雖然最近這段時間,吳珊珊在電話中偶爾顯得有些情緒低落,或是心不在焉,但是李振暘覺得,那一定是她工作太累,精神壓力太大的緣故。要知道,在成都這樣的大都市,一個單身女孩子想要站穩腳跟,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會面臨不少的困難,有壓力和情緒是在所難免的。感情上的粗心大意是絕大多數男人的通病。

接到分手電話之後,他很快就向經理請了假,經理平時挺喜歡這個聰明能幹、工作勤奮努力、為人耿直的年輕人。因為第三期工程要年後才能啟動,目前二期正在收尾,事情也不是很多,考慮到李振暘三年都沒回過家,現在聽說女朋友要和他分手,大家也都替他著急。常年在外面工作的人,這方面的事情其實都挺理解的,於是很爽快的準了假。

臨走的時候,施工員老賀笑嘿嘿的跟他開玩笑:“小夥子,咋了,後院起火了?趕緊的,把女朋友搶回來,過年回成都小姑娘帶我家來,我給你們燒幾個拿手菜”。李振暘“唔”了一聲,算是應付他了,實在沒有心情跟他聊。老賀是老施工,四十好幾了,幾年前離了婚,孩子跟老婆過,自已沒什麼牽掛,於是三年前和專案部一起來了銅陵。

老賀為人很熱心,又燒得一手好菜,平時閒著沒事就愛鑽伙食團,親手整幾個四川家常菜給專案上的人打牙祭。還別說,大家都挺服他這手,平時裡誰有個緩急事兒也愛幫個忙。雖然是工人出身,但施工經驗豐富,李振暘剛來的時候得了他不少照顧,也跟他學了不少東西,時間長了這一老一少還挺合得來。

可這老傢伙身上的毛病也不少,首先是離不開菸酒,特別是酒,簡直就是嗜酒如命,經常因此誤事,為這他可沒少捱罵,可怎麼也改不了。到後來,經理實在拿他沒辦法了,只得規定他早上中午不準喝,其他時間就由他去。

再者就是說話老沒個正經兒,做人有點兒吊兒郎當,李振暘估計這些毛病和他離婚的事兒應該有點兒關係,只是沒好意思問,畢竟這事兒對誰來說都是個傷疤。做工程這行,天南地北的跑,常年不著家,雖然收入高一點,但工作累,環境艱苦,幹到他這歲數的,估計差不多都這德行。

煙已經接著抽了三支了,車廂裡充滿了刺鼻的煙味,這間屋只有兩個人。另外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估計是返鄉的打工仔,此刻打著呼嚕正睡得正香,不然估計也得被煙味嗆得睡不著。當然,李振暘自已已經感覺不到了,他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回憶著以往的一幕一幕。

一直以來,吳珊珊在他心裡佔據了極具重要的地位,一想到馬上要失去她了,李振暘感覺好像一時失去了奮鬥的方向。同時,他又恨吳珊珊的絕情,難道相隔幾年的時間,她就真的變了嗎?她為什麼如此輕易而草率的拋棄曾經的海誓山盟?到底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為何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李振暘就在愛恨交織的思緒中反覆的折磨著自已的神經,以至於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直到煙燙到了自已的手指。

一夜無事,整個白天就昏昏沉沉的,幾乎沒睡。傍晚,火車終於停靠在成都火車站。繁華的市區此刻已經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往往的車流似乎未受到寒冷天氣的影響,這裡仍然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繁忙而熱鬧的景象。雖然心事重重,但回到闊別了三年,曾經非常熟悉的城市,他總算感到了一絲親切和溫暖。

走出出站口,李振暘四處張望,他在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朗,他大學的死黨,典型的山東大漢,畢業後為了和成都女朋友在一起,在這裡找了份工作。雖然後來分手了,但天性開朗活躍的他適應能力極強,幾年下來已經非常喜歡這個城市,而且豁達的性格讓他擁有了不少朋友。於是由父母資助在成都買了套小公寓定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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