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永和宮傳出喜訊,皇后有孕。
謝雲慧手中一頓,眯起了眸子。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實在煩悶。
“春杏,讓他們別動了,和往常一樣便是。”
春杏道,“娘娘,這是陛下吩咐的。說娘娘剛剛有孕,要仔細檢查,萬不能出意外。”
謝雲慧聞言卻是沒說話,略有細紋的白皙手指緩緩滑過茶碗,眼中映著眾人忙碌的身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春杏,你帶幾個人把各宮送來的東西,收到庫房去,記著,仔細點兒。”
春杏上前行了一禮,便帶著丫鬟退了下去。
謝雲慧自顧自地垂著眸子靠在軟榻上,不一會兒,殿外傳來聲響。
聽此,謝雲慧原本要閉上的眼睛才又睜了開來。
定眼一瞧,原來是她們幾個。
寧妃先出聲,“娘娘,我們幾個又來叨擾你了,碰巧也來見見肚子裡的小殿下。”
謝雲慧眯起眸子,有些無奈道:“不過月餘,哪有什麼動靜。”
貴妃也接話道,“娘娘此言差矣,我們沒有,自然得來報貴娘娘的。”
宛貴人也道,“就是啊,娘娘,日後等小殿下出生,我們都來疼可好?”
謝雲慧點頭,“好,等她出生,我可就不管了,全讓你們來照顧。”
聽她這麼說,眾人一笑。
若孩子出生,倒當真有趣。這宮裡有趣的不多,若有個孩子,她們都有盼頭。
盼著她長大,日子便一日日過去了。
半年過去,入了秋。
秋高氣爽的,聽說邊關勝了。王瑄回來了,只是謝皊隨大軍還在後。
這夜,趙承來了永和宮。
什麼話都沒說,只靜靜地坐在皇后身旁。
趙承抬頭,轉過眼眸,問道“皇后可知,今日公主來尋朕,給她賜婚?”
謝雲慧微微側首,望向他,“妾不知。”
趙承語聲輕柔,“她求朕,將她下嫁給王瑄。”
謝雲慧默不作聲,臉上神色如常。
“皇后,你說朕要不要答應她?”
“陛下想讓公主下嫁嗎?”她隨口問道。
趙承想了想,他不想。
其一,太后的原因。公主自幼養在王家,若下嫁,流言蜚語自然少不了。
其二,公主是先帝留給他的最後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同意。
其三,各國素有和親的說法,他只有這一個妹妹倘若日後……
如此說來,他沒有理由同意這門親事。
何況,王家手握徵兵,若公主再下嫁,恐功高震主,壞了各家間的表面和平。
“陛下,可是不想公主下嫁?”謝雲慧不著痕跡地凝視著他,捲翹的睫羽掀動如小扇,雙眸似水中剔透的墨玉,清凌凌的。
“嗯。”
趙承簡簡單單答了一個字,謝雲慧卻知曉,這便是最後的答案了。
他,絕不會改變主意。
她有些微嘆,不知是慶幸還是輕視,慶幸王家逃過一劫,還是看不起眼前之人竟如此小心翼翼。
因為她知曉,趙承一慣是喜怒不形於色、抓尖要強,最厭別人不順著他。除了沈延,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能讓陛下容得下他。
沈延過於忠直,他絕不會事事順從,卻一路高升,得趙承重用,想來,還是有些匪夷所思。
“可,王瑄畢竟打了勝仗,朕總要賞他些什麼。”輕瞄過她一眼,想讓她出主意。
“陛下看著賞吧,這些妾也不懂。”
“那便升他為武官二品,其他的,便讓禮部準備。”
謝雲慧不說話,心裡卻有些亂。
她其實也有些同情公主,看著尊貴,卻連喜歡的人也嫁不了,如此,她們二人倒是同命相連。
她又想到,王瑄回來了,那兄長也該回來了。想到這,眼角不經意勾起一抹笑意。
次日下朝後,趙承留了沈延。
承德殿,趙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了申晁伺候。
沈延心頭猛然一驚,立即沉聲道“陛下,留臣可是有要事?”
“算不上。”趙承帶著幾分嘲弄的輕笑。
沈延心下惴惴,目光卻森寒,“臣斗膽一問,不知陛下要說的是何事?”
“沈大人不必慌張,朕只是想問問沈大人可有娶妻的打算?”
殿內如死寂般,聽不到任何一點兒聲音。在趙承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沈延許久不敢答話。
這片刻空隙,沈延已經壓下了最初的驚恐。“回陛下,臣並無此意。”
趙承澀啞低涼,“沈大人是真無娶娶妻的打算,還是想娶的娶不到,所以不打算成婚了。”
猛聞此言,心中悚然,猝然睜目,方才營造出的鎮定自若因這一句話而土崩瓦解,他幾乎是立刻的向後避了避,遠離了些。
凝著趙承,上身前傾,蒼白的唇微啟,“臣,既無娶妻的打算,也無想娶的人。”
“是嗎?”
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緩和了渾身的緊繃和心底的惶恐,端著茶喝了口,轉瞬之間又恢復了雍容華貴,謙遜君王的模樣。
“是。”
“倘若朕非要你娶呢?”
沈延一愣,慌意在心頭一閃而過,他咬牙沉聲,“陛下恕罪,恕臣難以從命,臣寧死也不會違背自已的心。”
沈延不再掩飾,他的心意,連身邊人都騙不過,莫說旁人了。
趙承止了笑,目光幽冷的看著他。“若朕非要給你賜婚,讓公主下嫁於你,你若不娶,朕便殺了你九族,你又該當如何?”
“陛下,你如此就不怕忠臣寒心嗎?臣再說一遍,陛下若執意如此,臣也抗旨到底。”
臉上的暢快空白了一瞬,而後眯眼,細碎的審視冷光從狹長的眼縫中射出。
趙承不得不承認,沈延此人雖忠,可他拿捏不住他。
趙承看了他一眼,輕笑道“好了,朕不過同你開個玩笑罷了。朕不勉強你,你若有了想娶的人,朕給你賜婚。”
“臣多謝陛下。但臣今日在此立誓,國無安定,百姓有疾苦一日,臣都不會娶妻。待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時,可娶妻。”
趙承又怎會真的不知,沈延的心思昭然若揭。
那時,沈延剛剛成為他的人不久,他問可有意中人,他沉默不語,最後笑而不答。
後來才知事實,沈延卻還肯輔佐他,他也是有幾分佩服的。
他說誅九族,也不過是說說罷了。沈延的九族,豈是他能誅?
且不說沈延如今 ,就憑他的祖父,那位曾經西齊唯一的丞相大人,他便不能誅,也不敢誅。
趙承語調緩慢,似笑非笑,“沈延,朕倒想問問你,朕算不是明君,你為何肯心甘情願輔佐朕?”
沈延笑著,看他,目光卻趨於平和,“陛下您,或許不是最適合皇位的人,但我仍要輔佐您。因為我是人臣,為君之臣,唯有忠義一條路可走。”
西齊之臣,若人人似沈延,太平盛世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