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高牆,紅牆綠瓦。
看著四四方方的天,她終於要出去了。
崔嘉心裡正在沉思這些年過往的事,只聽得一陣細碎聲響,不一會身後也有了動靜。
片刻腳步聲傳來,她十分熟悉。
崔嘉知道是陛下來送她,便出聲道“陛下,便送到這吧。”
她的家族倒了,日後她會重擇一良人,夫妻恩愛到白頭。
許是剛下朝,嗓音還帶著沙啞,聲氣卻很足。
“嗯。日後若有所求,讓人進宮告訴朕。”
崔嘉咬了咬唇,情不自禁地道:“陛下,會娶什麼樣的人做妻子?”
未待趙承回答,崔嘉又道“我忘記了,陛下要娶的是謝家姑娘。我聽聞謝家姑娘聰慧貌美,希望陛下能與她舉案齊眉。”
聲音突兀,飽含著惋惜。
趙承沒搭話,看著她離開。
直至看不見,他才呢喃道:“朕大抵只能與她相敬如賓吧……”
崔嘉,是太后的親侄女。在太后還是皇后時,便和蕭家女一同入宮教養。
所有人都以為,靠著皇后,她會是太子妃。沒想到,崔家倒了,他也留不住她。
而留下的蕭家女,被他大封,成了宮裡唯一的貴妃。
他愛崔嘉,所以不願她困在深宮,一輩子不得自由。他甚至怕她不幸福,所以放手讓她出宮。
身份不同,幸福很難得到,相守也沒那麼容易。崔家倒了,在後宮沒有母家支援是萬萬不行的,哪怕有帝王寵愛也是不夠的。如今她,地位並不高,但以帝王的權力或許保她一生平安順遂。
她既做不了皇后,他也不想這四四方方的地方困住了她。在宮裡,要嚴守尊卑,他想,她會懂的。
而對他來說,做好帝王,便夠了。
趙承看著高高的,空中的鳥兒,恍惚想起那夜,跪在父皇床邊“太子,朕將路都給你鋪好了,可莫要讓我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他道,“兒臣定不會令父皇失望。”
他一直跪在榻前,靜靜地聽著吩咐。
“皇后的侄女,你若實在喜歡得緊,納入後宮也無妨,畢竟她沒了母家,哪怕日後你留她的子嗣做太子也無妨。”
“至於蕭家的女兒,你便隨便封她個妃,蕭太保都會站在你這邊。”
“王家,手握徵兵,王瑄和他父親都不慕權貴,但,人都有弱點。如有一日,你只需將你妹妹下嫁即可。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如此。”
“至於謝家,這也是朕最擔心的。當年……罷了,你退下吧,朕自有安排。”
此時天已大亮,天光透過明瓦照射進來,添了一線光亮。
趙承看了一眼,揖禮拜見,徐步走到殿外。
這樣好的陽光,他不由晃了晃神。
月上樹梢,曉風殘月,難掩靜寂。
謝雲慧深深垂眸,眼中含淚,似有倦意。
微微閃神道:“春杏,夏桃,你們可知在雲州我為何絲毫不避諱,也不擔心名譽受損?”
二人瞥了一眼,靜靜聽著謝雲慧的話,她臉上不經意掛了絲笑意。
“那是因為,我年少時便與他相識,我知曉他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不害怕。”
“幼時,他離開前,告訴我他會回來娶我的。所以在雲州,我想著我日後終究是要嫁給他的,既然如此,與他多說幾句也無大關係……”
謝雲慧悲慼落淚,二人也難免動容。“如若不是先帝的遺詔,我與他,也許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結局。”
“幼時相識,淨雲寺朝夕相處不過寥寥數日,我雖然從來沒有跟他表明過自已的心意,可見到他,我心裡是高興的。”
“我一直以為……我會嫁給他。”
見姑娘哀傷如此,春杏抱住她,夏桃輕輕用手帕替她擦淚。
“姑娘,這不是你的錯,是天意弄人。”
“是啊,姑娘,你可不能再想不開了。”
謝雲慧哭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抬起頭來,臉上已是一塌糊塗,淚眼朦朧。
“若我沒有遇見他,我想我會心甘情願入宮,去考慮陛下對我的態度,與其她嬪妃糾纏不清,為我和謝家鞏固地位。”
“可偏偏,我遇見了他。他那樣好的人,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可這些,我都不能同旁人說,更不能對他說,同樣也不能對阿爹和阿兄說,讓他們為難……”
春杏放開她,蹲下直視她的眼睛,“姑娘,你可以同我說,也可以同夏桃說。只是,別傷害自已,可好?”
謝雲慧抽泣了一下,握著春杏的手,而後抱住春杏和夏桃,嘴裡說著,“所以,我自私的希望他後悔,後悔與我相識……若日後再相見,當相顧無言,各自生歡。”
春杏扶著她起來,又替她洗漱,安撫她睡下。
退出去,關上門。二人只覺得,姑娘太苦了。
她們是姑娘七歲那年才來身邊伺候的,並不知道,沈大人便是姑娘幼時念叨的“沈晏哥哥”。
卻知曉,姑娘應是惦記著他的。
梧桐巷,沈府。
沈延的書房裡還坐著另一人,謝皊。
沈延並不打算告訴她,今日謝雲慧落水的事。
今日,他是當真慌了。他沒想到,謝雲慧竟會尋死……
聽到她喚的那一聲,他的心早已波瀾起伏。他想同她說許多話,卻一句也沒說。
他想告訴她,一切都不怪,只恨自已沒有早日上門提親。哪怕得知娶不到她,他也義無反顧心悅於她。
他從不後悔,在雲州與她相伴的廖廖數日。只要他活著,就一定會站在她這邊,哪怕沒有名分,是他天真,他也一定會守著她的。
謝皊抬起胳膊,略側身,看著外頭漆黑夜幕,嘆了一口氣,“沈晏明,你喚我過來,應當不是為了喝茶、賞月?”
沈延與他對視稍瞬,不得不在這充滿探索的目光下低下頭來。
“謝家,可當真要將你妹妹送入宮?”
謝皊收回了目光,語氣譏誚“沈延,你是以什麼身份在問我?”
沈延深吸了一口氣,笑道,“令儀以為,我是何身份?”
謝皊昂著頭,斜睨他。“沈延,我不同你打啞謎,實話實說,你到底是想娶她還是如何?”
沈延愣了一下,忽又笑了,這麼多年沒有打交道了,他真是忘了自已好友的特性了,也懶得與他理會,朝旁讓了幾步。
“我是真心實意的,但她不入宮,便是抗旨。所以,令儀,我真心問你一句,她可會入宮。”
話至此,謝皊眼中流露出幾分悲傷,開口滿是心疼“她說,謝家絕不做不忠之臣,謝家,也不允許有這樣的人在。”
所以,她才想去尋死是嗎?只有落水是意外,便一切都與謝家無關。
謝皊一隻手臂,斜裡伸出來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拉。側身附耳道,“你與她,到底是遲了。”
也錯了。
少年目不斜視,痴痴地看了一會兒,收回了目光,心裡已是翻江倒海一般不得安寧。
明知往事不堪回首,卻依舊叫人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