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嘛！”大力的額頭已經流血，血紅的眼中彷彿有了一絲清明，他像被老師誇獎的小朋友，用未脫臼的右臂緊緊的抱著白鷺“香秀，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一定會做到的。”
他聲音越來越低，語氣越來越弱，然後竟一個站不穩，重重的靠在白鷺身上。
他昏死過去了。
小暑匆忙的去請醫生；柳安和穀雨二人輪番把他揹回家。這次沒有讓他去後院，而是直接 回了柳家小院，褪去殘衣，放在了小暑的床上。
姜大娘燒了開水，白鷺細細的給他擦拭。一道，兩道，十幾道，不是抓痕就是咬痕。他青銅色的身軀佈滿十多個傷口。她數著數著，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醫生是被小暑拉過來的，這麼晚的天，這麼遠的路，要不是救死扶傷的天職，要不是小暑殷切的眼神，要不是白花花的銀子，他斷斷是不會來的。
白鷺強自鎮靜，一一指著大力身上的傷口。醫生匆忙開啟藥匣子，清洗、消毒、正骨、扎針、上藥、包紮整整忙乎了一個時辰。
他抽口旱菸，運筆如飛“速速去縣城保安堂，務必把這些藥抓回來，越快越好，如果能挺過明天，就去請我。如果不能，就準備後事吧”
白鷺又遞上一錠銀子，想問卻又不敢問，但最終還是問道“大夫，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熬過去嗎？”
醫生掃了她一眼，拿著銀子，走了出去。方到門口，他停了停道“按醫理說，以他的傷勢，在我到之前，早就應該死了。老夫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遏住傷勢吊住一天真元，還是有把握的。至於是人命天定，還是我命由我，那就不得知了”
小暑去送大夫了，柳安去抓藥了。所有人都被白鷺派去休息，只留她守著。
大力睡的很沉，也睡的很甜。縱然偶爾的疼痛讓他面目猙獰，但只要白鷺的手輕輕一摸，猙獰隨即被安詳取代。
所以，白鷺的手一直緊緊攥著大力。他粗糙的手也緊緊回饋著。男人的力氣和厚厚的繭子讓她的手很疼，可她終究沒有縮回手！
白鷺輕輕說著，似乎在跟大力說，又似乎在和自已說話。
“我不值得你如此，我真不是香秀。我本農家，因為戰亂，被賣給了妓院。媽媽待我很好，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只要能取悅男人的東西，她都教我。她養了我十年，十年，終不過是一場拍賣。那一夜，我無能為力，我流著淚乞求，大聲的呼喊，換來的不是憐憫與寬恕，而是野獸與無休止的折騰”
那一夜後我洗了一天的澡，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直到媽媽不再提供熱水，用一桶冷冰冰的水，澆了我一身。
她冷酷的聲音一直迴盪在我的耳邊“老孃養了你十年，就是為了銀子。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還碰不得沾不得的。與其便宜了哪個愣頭青，不如送給張大人，那是一萬兩的銀子，真是個賤骨頭，分不清好賴！”
“從此，我不斷的接人，送人。我想要把握自已的命運，我要把自已贖出去。直到我遇見了他，他是個書生，寫的一手好字。他說，他喜歡我。因為我的才華，而不是我的肉體。他也不嫌棄我，不介意我的出身，他要娶我過門，用八抬大轎抬我去當他的娘子。”
“我拿出所有的積蓄，換了他在媽媽面前的慷慨。我自以為從此過上幸福的二人世界，但我太天真了。他落榜了，落榜的打擊讓他消沉，不知從何時起，他竟喜歡上賭博。我，竟然成為賭注，在一個個賭徒間賣來賣去。直到柳安贏了我。我害怕再被賣來賣去，所以我挑逗他，取悅他。他是個呆子，竟規規矩矩的。但萬幸的是，柳安從沒把我押上賭桌。”
我跟著他兩年，走了很多地方。他從沒問過我是誰，我來自哪裡！但我卻漸漸瞭解了他，我知道，他永遠不會賣了我，我終於在這裡安了家。
只是，我總有那麼一點點的期望，期望他能忘記我的過去，接納我。縱然不能八抬大轎名門正娶，但縱然做個小妾，我也知足。
我就是這樣卑賤的人。並不是你心中的香秀。你心中的香秀一定很完美。她一定很漂亮，她一定也很愛你。你們之間一定有很多甜蜜的故事。
可我不是香秀。你的病我一定會醫好的，萬一醫好了，你該如何面對香秀呢？我的過去是如此不堪，你又怎麼能不介懷。你又何苦，把我攪了進來。讓我平靜的心再受傷害。
大力的手攥的更緊了。他彷彿做了噩夢，一直喊著“殺，兄弟們殺”；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驚慌失措，“香秀，你在哪裡？我立了戰功，我有錢了，我回來娶你了。你在哪？”
他的眼淚淌了下來“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香秀，香秀！”
他一聲聲的呼喚，卻聽不見回聲。他身子起伏的更加厲害，綁帶隱約有血滲出。他呼喊的更加大聲“香秀，你不能死。”
“我沒死，我就是香秀”白鷺用力攥著大力的手，輕輕親吻他的淚痕。他高燒了，灼熱的溫度讓他胡言亂語，灼熱的溫度燙傷了白鷺清涼的唇。
她撲在他的身上，緊緊著抱著他“我就是香秀，我一直在。你要好過來，記住，你必須好過來。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你如果不好過來，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在和你說一句話。我不僅這輩子不會原諒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你一定要活過來，活過來。”
她清涼的身子，寬廣的胸懷，還有那溫潤的唇，驅散了一切噩夢。他緊緊抱著她，彷彿鬆開一點就會失去。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縷光，冰山中的火把，他有了方向，也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