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晉元十三年正月,上杉一鼓作氣攻下東夷十座城池。

二月,北齊大軍班師回朝。

三月,大勝歸來的上杉虎請奏用言冰雲換回肖恩,又有莊莫寒作保,聖上應允。

惜沈婉兒在府內對此事一概不知。

春風拂面,天氣漸暖。

沈婉兒讓人將那獨剩的向日葵嫩芽挪到了院子,挪完花後黃桃帶來了一個關於他的訊息,待她知道時已然四月底了。

朝中商量的結果就是,將他交給沈重處理,現在已經挪到了上京城中南郊外的一處別苑。

她能猜到一星半點,這樣做的目的一來可以試探南慶的態度,二來可以制衡住沈重和上杉虎這樣的話,那就意味著他有很大的可能可以回到北齊了,她說不上是好是壞。

這件事像一把鍘刀懸在頭頂,知道他有一天會離開,或許會回北齊,或許會被南慶永遠四禁甚至是處決,她做好了準備,但活在當下的每一天她都會陪他好好過。

可事情總得有個結果,這個結果就像一把鍘刀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讓她總是繃著精神,忍受無休止的惶恐等待。

黃桃說完的時候,她蒼白著本就不怎麼好的面色,跌坐在石凳上。

“婉兒小姐,你當真就那麼喜歡他嗎?他可是一直在騙你,利用你啊!”黃桃表示十分不理解。

是啊!一個人,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半真半假,身份,名字都是假的,其他應該更是假的吧?

可她沒有辦法,她總是狠不下心不去看他,想到他在牢獄裡面受的酷刑,她就十分難受。

不過日子會過一天少一天,何必想那麼多,活在當下,這是以前他說過的。

在他之前,她從未見過那樣肆意灑脫,豪邁不羈,又學富五車的人卻一點也不傲慢,世上怎麼會有活的這麼酒脫的人!雖然後面知道那都是假象,可那假象就像酒一樣讓她醉倒在裡面,後勁十足,十分醉人。

關押他的園子由大批錦衣衛看守,純石砌成,房問淡雅日常擺設皆有,沒那麼潮溼陰冷,倒是有助於他的傷勢療養,只可惜沈重於工於私都不想放過他,若不是沈婉兒苦苦哀求,他只會受到更重的刑罰。

她去莊園見他,將訊息告知他,可他依然像往常一樣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像是無論什麼訊息都憾不動他。

彼時,她陪著他擔驚受怕上個月,前後奔波各個地方幫他聯絡以前的人,他不曾透露她就自已找,來來回回除了墨香樓和餵養小馬駒的大爺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就連這兩個人都銷聲匿跡,訊息一來,她便鬆了一口氣。

此時的她用身心俱疲,遍體鱗傷形容也不為過,沈重可真是好哥哥,不告訴她訊息也就算了,現在更是往他痛處上戳。

她不想理他,可仍是忍不住,做了小點心拿到書房,半晌安靜的有些過分,她鼓起勇氣問道:“哥哥,他回安然回南慶對嗎?”是疑問也是希望。

“別和我提他!”沈重忍無可忍,將一碟糕點揮在地上。

嚇得她往後退了幾步。

此事之前沈重從來沒有這樣對她冷言冷語超過半月,如今從她絕食之後開始已然三個月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了,不是置之不理,便是一聲嘆息。

她知道約莫過不了多久他便要隨使團回國了,大概此生未能再相見。

五月的天了,月光卻清冷如銀,照的那空曠的大屋格外清冷。

她將在府裡熬好的藥送到他手邊:“不日他們就會來接走你了,路途遙遠,你先養好身子。

他低頭不語。

她摸了摸頭上的簪子,想著前些年初遇的那個瀟酒少年郎,那個在相府將她抱著飛到房簷上後卻紅了脖子的少年,曾只給她一個人的溫柔,只與她談心,曾在雀山對她許諾,熬過三年便能護她一世周全,如今期限已到,他卻是要離開了。

又是一陣沉默,她看著他喝藥,低頭輕語道:“你說對我只有利用,我想問問,哪怕一刻你可曾對我動過心?”

半晌,他喝完藥,就在她以為他又要沉默不語時,他低沉著嗓子應了一句:“沒有。”

她桌子底下的手,握的老緊,直到指尖逐漸發白,渾身冰涼。他又緩緩開口:“我從未想過傷你,我與你哥終究是不死不休,你還是退避為好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之人大多活不久吧!她嘲諷的彎了彎嘴角,抬頭道:“可我對你是真的,若有一日他殺了你我也不會獨活,可你若要殺他先將我殺了吧!”

沈婉兒說完便走了。

一去不回頭。

察覺到她走了,他才回過神來,他不知道什麼是喜歡,腦子和心臟都被整個大慶填的滿滿當當,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院長和父親的教導,就是因為他情報失敗而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將士。

她問他喜不喜歡她,他答不上來,只是夢到一襲白衣的她從懸崖上墜落的時候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汗溼裡衣,汗水浸溼傷口和心臟一樣發疼後面幾天沈婉兒沒有再去使團,只讓霽月將藥包送了過去,她長期心悸加上風寒侵體,終究病倒。

夾接他回國的提司大人範閒問他去不去見上一面,他搖了搖頭,他是敵國暗探,她是重臣之妹,本就沒有未來。

何況有些堅持一旦動搖,便會如洪水決堤,害怕自已產生更多瘋狂的念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劃清界限,讓沉璧好好照顧她,幸好一開始便是意料之外,他救了沉璧,培養成自已的人,送進沈府成為眼線,她並不在諜網之內,也並無南慶的人知道,幸好留在她身邊的人還算乾淨。

無法相愛,那便放手吧!只要他還能好好活著。

沈婉兒大病初癒已經是十日之後了,院子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與哥哥之間的關係越發疏離,她知道哥哥對自已失望已久,她不聽話跑去牢裡看他,為了他絕食,為了他拒婚。

她做了些哥哥愛吃的菜,松鼠鱖魚,金針燕窩,收拾收拾去書房叫哥哥吃飯,為她後面的道歉鋪路。

她站在走廊下,斑駁的樹影在腳尖跳動,耳邊傳來書房不甚清晰的對話。

“現在去集結死士和錦衣衛,申時出發,在大東山腳下殺他個片甲不留。

“今夜子時將婉兒和雲檀秘密送去沂州,派人保護。

“那邊可安排妥當?”

“大人放心,沂州那邊都安排妥當了。”

〝言冰雲的事不可讓她知道,切記!上杉虎步步緊逼,肖恩又已死,我怎可讓他活著回去,去吧!仔細安排。

最後那句話是沈重的聲音。

步子停了下來,猶如千斤重,聽聞有開門的腳步聲她顫著雙腿退到了走廊另一個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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