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一般到了五九六九時節,三階村的天氣就不那麼冷了,也或許是因為進入了臘月,大家開始準備忙年了,點燃了心裡的熱情的緣故!忙年中有一項,就是烙煎餅,基本上進了臘月,婦女們就開始了。平時烙的少的時候,一個人邊燒火邊烙也行,但是臘月烙煎餅,是準備來年春天幾個月的口糧,所以工作量比較大,就需要幾家合作了。烙煎餅用大鏊子,三階村大部分有鏊子的人家,就是簡單的用幾塊石頭墊著,把鏊子撐起來用的,但是這種簡單墊起來的,因為坐的比較矮,烙的時間稍微長點,就會比較累。劉玉英把鏊子做了改良,在鍋屋裡闆闆正正的壘了一個雙層的泥爐子,然後把鏊子放在上面,這樣燒火的人和烙煎餅的人可以坐著工作,而且可以不用總是掏灰,比傳統單人鏊子省勁不說,還有往外排煙的煙囪,也不往裡回煙,烙起煎餅來還能拉呱,所以周邊的親戚鄰居們,也都來楊立強家,要麼和劉玉英一起烙煎餅,要麼來借用楊立強家的鏊子。

這天一大早,楊立強家西邊鄰居趙傳武的老婆石彩蘭來找劉玉英烙煎餅了。石彩蘭是鄰村嫁過來的,特別能聊,也有一把子力氣,經常帶著劉玉英和周邊幾個鄰居找點附近村裡的零活幹,算是一個農村的女攬工頭。石彩蘭挑著兩筲糊子,剛放下就在院子裡喊:“起來了麼她嬸子?”聲音渾厚洪亮,一聽就中氣十足。劉玉英就邊答應邊出來說:“起來了,你來這麼早來!”然後石彩蘭就說:“我正好去拉糊子回來,看恁家開著門,先把糊子挑進來,省下來回挑了,我再回去背柴火就行了!”說著把糊子往邊上一靠,筲上面蓋上蓋墊子,接著回家背柴火了。劉玉英這邊把楊立強安排好,石彩蘭也回來了。烙煎餅也是個技術活,首先要挑選好的玉米去石碾上碾碎,然後加適量的水泡一夜,第二天再去拉糊子的作坊里加工成糊糊,這樣烙煎餅的原材料就準備好了,有喜歡增加其他味道在裡面的,可以些其他材料,三階村的人家一般會加些麥子面或者秫蜀面,或者地瓜面。因為劉玉英能把煎餅烙的很漂亮,一般就負責烙,石彩蘭就負責燒火。中途累了的時候,兩人就換過來工繼續。開始烙煎餅的時候,需要先勻和的把鏊子燒熱,防止有的地方冷,有的地方熱,煎餅就熟的不均勻,不成形揭不下來不說,還讓煎餅直接成了面綹子,揭下來的也是左邊一個小窟窿,右邊一個大窟窿的。等鏊子燒熱了,舀上一勺玉米糊,然後用刮子轉著圈攤平,然後一張煎餅就烙好了,揭下來,放到一邊的大蓋墊子上。一般一上午兩人就能烙兩筲糊子,幾百個煎餅。這樣,接下來十幾天,劉玉英家會斷斷續續的很多來烙煎餅的。每當每天快結束的時候,就會把煎餅上撒上剁碎的各種菜,有韭菜什麼的,做幾個菜煎餅,大家吃飯。吃完飯,劉玉英就把鏊子上抹點豆油,防止生鏽。烙煎餅或者準備其他東西的時候,中間有集的時候,都穿插著去趕集,準備年貨。

進入臘月二十號以後,三階村外出打工的男人們也陸陸續續回來了,回來晚的也在二十三號前趕回來了。這天下午,楊佔億也回來了,一進門肩上扛著尼龍袋子,袋子裡裝著被子,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包裡有給楊立強買的東西,有給劉玉英買的東西。劉玉英接過袋子,楊佔億把包放下,接著從懷裡拿出一沓錢,給了劉玉英。劉玉英笑嘻嘻的接過來,把錢塞到枕頭底下。楊佔億說:“不數數多少嗎!”劉玉英說:“有什麼好數的啊!”然後兩人就笑了,劉玉英又從枕頭底下把錢再拿出來,在那裡一張一張的數著。只要有錢就好了,有錢過年就會好很多。

臘月二十三號是三階村的小年,這天劉玉英會去集上,買一張灶王爺的年畫,貼在鍋屋的牆上,然後在畫前擺上小桌,小桌上點著香爐,供養糖瓜什麼的,這就是送灶王爺的習俗,供養了東西,還要燒火紙,以祈求灶王老爺上去彙報的時候,多說好話,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灶王老爺畫的旁邊有福對聯,寫的是“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過了二十三以後,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二十四的時候,要掃屋子,掃掃屋頂上的蜘蛛網,掃掃院子裡的塵土。三階村的房屋屋頂都特別高,這時候劉玉英就把掃帚綁在一根長杆子上,打掃高處。二十五六的時候就把該洗的衣服洗好,刷刷鍋碗瓢盆什麼的。到了二十八九這兩天更忙,要去趕年集,要買很肉,豬肉,牛羊肉,魚;買各種蔬菜,乾的鮮的;買各種乾果,什麼蜜棗,葡萄乾;買各種點心:瓜子糖果什麼的。還有鞭炮、禮花,燒紙,香等等等等的。

楊佔億除了和劉玉英趕集以外,還各自有幾件主要的事幹。

楊佔億有兩件事必須幹,第一件就是寫春聯。楊佔億先去做準備工作,買好毛筆用溫水泡開,買墨汁,買紅紙,裁紅紙。楊立強這時候就是一個小幫手,楊佔億裁紙的時候,楊立強就幫忙拽著按著的。寫字的時候,楊佔億寫一個字,楊立強就把紅紙往後拽一下,等這副都寫完了,楊立強就兩手平拿著對聯,跑著找有空的地方,放在那裡晾曬。到最後,反正能放的地方,都被對聯給佔滿了。這些對聯的內容,都是楊佔億從當年的黃曆上找的時興的,什麼七言門板,門聯,也有四字的什麼人口平安、身體健康,什麼春光滿園,出門見喜,什麼黃金萬兩,魚肉滿廚等等的,也有單個的一個字的貼在傢俱上的那種‘有‘字。還有大福字啥的,種類比較多。第二件事就是殺雞,接連這幾天,爐子基本上停不了,因為要好多熱水。雞一般都是自已家養的公雞,逮住以後,楊佔億就先把雞脖子上的毛拔一下,接著來上一刀,雞血找個碗來盛著。血放的差不多以後,扔到院子裡,這時候雞還能撲稜幾下。等大公雞徹底不動了以後,就開始放到盆裡用開水禿,泡的差不多以後,雞毛就很好往下拔了。大部分雞毛很好拔,但是翅尖上、雞頭上、雞脖子上總有一些小細毛,不好處理。實在不行的就要拿火烤一下。毛處理乾淨了,雞就赤條條的了。然後需要處理內臟,這個時候楊佔億就要要小心翼翼的,不能把苦膽弄破,要不弄到雞肉裡就會特別苦。雞素子裡總有很多還沒消化的玉米粒和沙子,也要處理乾淨。自已家養的雞,雞腰子特別大,軟軟的晶瑩剔透,還有淡淡的紅血絲。處理過的雞毛和內臟都裝在一個袋子裡扔掉。處理完雞,再洗一些帶魚什麼的。

劉玉英這時候也有兩件主要的事情,第一件就是炸丸子。丸子的主要種類就是蘿蔔的,除了蘿蔔丸子以外,還有豬肥肉的,豬瘦肉的,雞肉的,魚肉什麼的。劉玉英準備好了兩盤餡子和糊子,餡子是蘿蔔餡和麵,稠稠的,用筷子挑幾下就會成型,油鍋裡冒著泡泡,丸子放鍋裡滾來滾去的。楊立強這時候也是劉玉英的小幫手,但大部分是吃丸子,偶爾幫劉玉英拿個筐子蓋子的。這時候燒火的柴就不能用玉米葉子這類的軟的了,因為炸東西的時候,不能老是添柴,一是忙不過來,而是油溫容易不好掌控。所以一般用之前楊佔億劈好的木頭,輔助以玉米芯。炸完蘿蔔丸子,就開始炸肉丸子,肉類的丸子是把肉裹上面糊來炸的,楊立強無論是肉的還是素的都喜歡吃,吃的嘴上臉上油漬麻花的。這時候劉玉英還有一種更好的丸子,就是柿子丸子。這時候已經沒有當季的柿子了,是當年結柿子的時候,把成串的柿子好好儲存下來的。平時掛在院子裡紅紅的,不用加工就很好吃,楊立強平時就吵著鬧著要吃。這時候用柿子和麵,然後把面切成菱形,再放油鍋裡一炸,紅紅的,很好看,甜甜的,也不膩。這個丸子一出鍋,別的丸子都靠邊站了,楊立強接著就能吃好多。炸丸子前,劉玉英已經發好面了,丸子炸完了,就要蒸饅頭。也就是這第二件事。發好的面先揉,揉上二三十分鐘,再稍微一醒,再來製作。這時候有兩種主要形狀的饅頭,第一是圓形的,第二是方形的,這種要蒸兩鍋,因為接下來的八九天甚至更多,沒有賣飯的,都是自已家做。這時候劉玉英會順便給楊立強蒸各種小動物的饅頭,有小兔子,有小魚的,還有一些其他的。再有時間,劉玉英還會冷豬頭肉,有豬頭肉,有豬皮凍,有豬蹄。劉玉英冷的這些凍,又結實又有彈性,鹹度又合適,楊佔億和楊立強都愛吃。

時間來到了這年的最後一天,臘月三十,三階村要準備過新年了!這一天可是三階村全年最重要的一天。楊立強一家早早的起來,樂樂呵呵的準備迎接新年!今天要貼春聯,放鞭炮,要燉雞燉魚,吃年夜飯,要看春晚,要守歲,要吃餃子,要發紙馬,總之好多好多高興的事情要做!

春聯大概中午前貼,所以先不著急。這時候一般先準備年夜飯,三階村的年夜飯要看家庭人口數做菜,最少也得八個,家裡條件不好的也得想辦法湊夠,因為這一天太重要了!對人們的意義非常大!楊立強家一般做十個菜,什麼雞、魚、肉的都要有,還要蒸米飯,蒸米飯這時候一定要放大棗,要不幹蒸的米飯不好吃。雞前兩天已經準備好了,這時候一般要處理鯉魚,鯉魚從集上買來的時候還是活的,先養一兩天,到三十這天,拿出來刮魚鱗處理好下過,這樣做出來會更鮮美。雞和魚是年夜飯裡的重頭戲,非常考驗三階村家庭婦女的手藝。劉玉英要專門準備兩個鍋,一個鍋燉雞,一個鍋燉魚。燉雞時提前泡好蛾子,這個蛾子一般是草里長的,上面帶著很多幹草和沙子,每次楊佔億都親自洗,一點一點的仔細洗,就怕劉玉英洗不乾淨,影響吃起來的口感,雞肉加蛾子,肉香加菌香,味道非常棒。魚是整條在鍋裡燉,加足了水以後,一般不翻鍋,直到熟透,肉嫩嫩的很有彈性。

在燉雞和魚的時候,劉玉英再準備其他的菜。中間還給楊佔億打好漿子,留著貼春聯的時候用。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楊佔億和楊立強就把去年的春聯撕下來,打掃乾淨上面的灰塵,準備開始貼新春聯了。楊佔億先把門框上、門板上、窗子下沿抹上漿子,然後開始慢慢的貼上對聯。楊立強就幫楊佔億拿著一副對聯,防止拿亂了。貼完以後,楊佔億再用掃面的掃帚把對聯趕勻和,不讓對聯看上去皺皺巴巴的。接著,在門上方貼上蘿蔔錢子,蘿蔔錢子五顏六色的,上面是鏤空的字,都是什麼恭喜發財,大吉大利,恭賀新年什麼的吉祥話。屋裡貼上福字和人口平安,床上貼上身體健康,櫃上貼上黃金萬兩,放飯菜的廚子上貼著魚肉滿廚,床頭上貼上小心火燭,院子裡貼上滿園春光,兔子欄上貼著六畜興旺,影背牆上貼上迎祥接福,對門鄰居家貼上出門見喜等等的,都貼完了以後,差不多十二點左右。陽光方暖,院子裡都是鮮豔的紅色的春聯和五顏六色的蘿蔔錢子飄動著,真是特別好看。

貼完春聯,這個時候菜一般還沒準備完,因為年夜飯就是下午兩三點才開始吃,差不多兩三點的時候,桌子上就擺滿了一桌子菜,雞鴨魚肉,特別豐盛。這時候三階村就開始陸陸續續的響起鞭炮聲了,吃年夜飯前習俗就是放一盤鞭炮。楊佔億就和楊立強也開始放鞭炮,楊佔億先把鞭炮綁在一根長杆上,然後垂下來,點著以後,撐出長杆去,挑著放起鞭炮來。噼、啪、咚、嘭,就像美妙的音樂,楊立強就躲在屋門口,捂著耳朵看。放完鞭炮以後,楊佔億就開始就喝點白酒,楊立強喝點飲料,就著菜,享受一年的喜慶時節。劉玉英先吃一會,然後還是在拾掇著這那的東西,等喝完酒,吃差不多的時候,劉玉英也蒸好了米飯,這時候要先盛出一大碗,插上幾雙筷子,供養起來,然後一家人再一起吃。

吃完年夜飯,小夥伴們就開始來玩去了,玩到七八點鐘就都回家,八點鐘,黑白電視準時播放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電燈這個時候一會亮一會暗的,電壓也不穩定,鞭炮聲環繞,電視也不知道聽得清楚聽不清楚。這時候劉玉英和楊佔億就在包韭菜雞蛋的水餃,水餃下好以後,差不多九點多,就要發紙馬了。楊佔億是初中畢業,能寫大字的對聯,還能寫小字的紙馬,鄰居家不會寫字的,都拿著專門的黃紙來,讓楊佔億寫。發紙馬的時候,供養著東西,也要燒火紙,然後把紙馬放到火紙裡一起燒掉。然後還是放鞭炮,整個年三十的晚上,鞭炮聲幾乎停不下來,這晚上,楊佔億被允許睡的很晚,十二點多以後,楊立強上床睡覺,還偷偷的在被窩裡吃糖。外面的鞭炮還是在零星的響個不停!也有近處的,也有遠處的,整個世界好像都在過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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