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第二天一早被莫名其妙的敲門聲吵醒。
何煦閉著眼睛坐了起來,想大聲和門外說:敲錯了!我沒有外賣也沒有快遞。
但是又想起這棟樓幾近於無的隔音效果,想到隔壁的孩子昨晚哭到凌晨才安靜,覺得自已要為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做一些無償的奉獻。
於是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在狹窄的世界裡穿上拖鞋,飄過去開啟了門。
門外是精神抖擻的何平。
小夥子一看作息就很健康,在休息日的早上八點都能洋溢位如此幸福而又清醒的表情,真是難能可貴。
何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何煦面無表情地又把門關上了。
“誒,等等等等,”何平忙伸出一隻腳卡住門口。
何煦已經閉上了眼睛幾步就撲上了床。
房子小的優點已經盡數體現。
何平用腳撥開門,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了進來。
“嚯,你這房子和我單位宿舍蠻像的,”何平評價道。
看到廚房和客廳,又改口道:“我說大小蠻像的。”
何煦的神志已經邁進了睡眠的門檻,只差一個關門就可以放心地昏過去了。
何平把東西放在茶几上,撓撓頭,問道:“你還要睡很久嗎?我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怕被貼罰單。”
睡眠的大門緩緩合上,突然被一隻腳暴力踹開。
何煦聽到罰單兩個字,陡然清醒。
“小區門口停車超過半個小時就會被貼罰單,”何煦清醒地說道,“建議你現在就下去挪車。”
“你和我一起下去嗎?”何平問。
“當然不,”何煦回答。
何平頓了頓,說:“那就貼吧。”
何煦氣絕,明明可以避免的事情為什麼會有人選擇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何煦抓狂,無奈,站起來,對何平說:“你,出去,我十分鐘後出來。”
何平咧嘴一笑,說:“好嘞。”
何煦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盤問何平:“你是不是看了我昨天填的個人資訊了?”
何平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面不改色地說:“嗯。”
“哇,”何煦感嘆道,“侵犯公民個人隱私啊。”
何平轉頭看了眼何煦,笑著說:“對不起,真的太想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
何煦喝著何平放在副駕駛前面的豆漿,說:“還行,有工作,有存款,有房子。”
何平點了點頭,說:“蠻好的。”
“你嘞,”何煦禮尚往來地問道。
“我考上了警察學院,畢業分配到了A市南江區的派出所,”何平攤了攤手,說,“就是你昨天看到了那樣。”
何煦感嘆道:“我們都過得挺好的。”
“好嘞那麼過得挺好的何煦女士,幫我導航一下半坡公園唄。”
何煦眉頭一挑,看著何平,問到:“你手機呢?”
何平聳了聳肩,說:“沒電了,在充電,充電線太短了。”
何煦看了眼兩人之間的USB插座,充電線是一根一拖三,確實很短。
“啊,”何煦嫌棄道,“你在A市上學又上班,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半坡在哪裡嗎?”
何平微微仰起頭,說:“你要是和我說南江區,我肯定熟的不行,或者A市的主城區,我也是蠻熟的,但是半坡兩年前還不是A市的呢。”
半坡所在的諶州區兩年前還是A市附近的諶州市,撤市劃區也就是這兩年。
何煦無法反駁,只好不情願地貢獻出自已的手機。
這下路上假裝看手機裝忙碌不說話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宣告流產了。
何煦無奈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好在何平開車很專心,也不怎麼說話。
兩人到了公園門口,何平超專業的拿出了摺疊小拖車,把東西都放了上去。
“今天還有其他人來嗎?”何煦看著堆成小山一樣的拖車問道。
“沒有,就我們倆,”何平回道。
何煦的手指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說:“我們倆能吃完這麼多東西嗎?”
何平側著頭,說:“一天呢,相信自已。”
半坡的桂花樹是真的多,何煦在門口就已經聞到了濃厚的桂花香氣。
何平拖著小拖車,說:“以前我們村口那棵桂花樹老香了,村裡就那麼一棵桂花樹,開的時候隔壁村都能聞到香味。”
何煦點了點頭,自已還在的時候那棵樹就有一百多歲了,村裡的人都說它是老神仙。
“你走了之後那樹就突然死了,我都好多年沒有聞到這麼濃的桂花味兒了,”何平懷念道。
何煦吃了一驚,說:“那樹不是國家保護名木嗎?沒有專業人士救一下嗎?”
“救了呀,”何平說道,“打了一個多月吊針,還是死了。”
小時候,桂花一開,村裡人就都扯著一張網子去樹下接桂花。
接好的桂花過一遍篩,清洗乾淨,就可以變成桂花饅頭,桂花發糕,家裡有蜂蜜的人還可以做桂花蜜,曬乾了做桂花香包。
自已那年還求著何平媽媽教自已做香包呢,想著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人做一個,結果一個香包都沒做完,想送的人就都不在了。
自已也離開了村子,也不知道那個沒做完的香包是不是落在家裡了。
何煦這麼想著,就覺得鼻頭又酸了起來。
只好開口和邊上的何平聊天,問問這些年村子的變化,小時候的其他玩伴現在都怎麼樣了。
何平說這些年大家都出來四處闖蕩了,也就過年的時候還能聚一聚。
他們有的事業有成,有的為了求學遠渡重洋,更多的是在當地找了份穩定的工作。
“誒你知道嗎?我去年過年回家,肖航都已經當爹了,”何平說道,“你還記得肖航嗎?就是經常唸叨自已長大要去好萊塢拍功夫片的那個。”
何煦想起了那個總是喜歡在人群外面跑來跑去的男生,一刻都閒不住,還經常覺得自已是天下第一帥:“我去,動作這麼快?他不是說要當明星的嗎?”
何平笑著搖了搖頭,說:“他高中畢業就和他爹一起辦廠去了,我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已經可以開車來火車站接我了。”
何煦笑著說:“真的想象不到他當爹的樣子,我記憶裡他還是個小孩子。”
何平看著何煦,問道:“今年過年,回來過嗎?”
何煦詫異地皺著眉頭,說:“回哪兒?”
“村裡呀,”何平自然道。
何煦覺得很荒謬,無奈道:“房子都燒塌了,我還回去做什麼。”
說完伸出兩隻手的食指,交叉比了個十,說:“我現在全部的存款只有這個數,可蓋不起房子。”
何平聲音有些發緊,說:“你可以住我家啊,我媽經常唸叨你呢。”
何煦眯起眼,問道:“你家建新房子了?我怎麼記得你家只有兩間大臥室來著?”
何平咳了咳,說:“我初中的時候就建了,三樓帶陽臺,現在房間可多了。”
何煦笑嘻嘻地拍了拍何平的胳膊,說:“謝了,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本人暫時還沒有衣錦還鄉的打算。”
何平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或者我媽他們也可以來A市,我們一起過年。”
何煦斜著眼涼涼地看著何平,說:“你怎麼這麼想和我一起過年?是不是覬覦我的紅包?”
“啊?”何平沒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茫然道,“什麼紅包?”
何煦慈愛地摸了摸何平的頭髮,說:“既然我們認親成功了,那姐姐我,就算不能和你們一起吃年夜飯,也會給你轉微信紅包的。”
至於是66還是88,那到時候再說吧。
何平漲紅了臉,磕巴著抗議道:“你,你就比我早生一個月,咱倆是同齡。”
何煦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說:“小時候是誰一直跟在我身後叫姐姐的來著?”
何平想到小時候自已問何煦:“為什麼姐姐和我在幼兒園的同一個班?隔壁小毛的姐姐都去鎮上上小學了。”
何煦神秘兮兮地說:“因為姐姐要保護你啊,所以姐姐特意上了兩遍小班哦。”
證據就是何煦家裡的兩本幼兒園小班語文教材。
何平當時深信不疑,覺得姐姐為了照顧自已竟然願意重複上兩次課,姐姐真的是太偉大了。
絲毫沒有想過要翻開教材看一眼。
要是何平當時翻開了,就會問為什麼一本的署名是三個字,一本的署名是兩個字,當然何煦沒準又有新的忽悠理由已經準備好了。
自已就那麼傻傻的叫了何煦三年姐姐。
想來真的是黑歷史。
何平找了個人流量稍微少點的地方,撐開帳篷,鋪上了防潮墊。
何煦呲溜一下就脫鞋鑽進了帳篷,安逸地閉上了眼睛,說:“姐姐要開始補覺了,午飯燒好了再叫醒我。”
何平應了一聲,又抽出一條毛毯給何煦蓋上,說:“秋天了,地上涼。”
何煦朝何平豎了個大拇指,誇獎道:“懂事。”
依稀有人聲從遠處穿過帳篷布傳進來,但是聽不真切,那聲音甚至不如桂花落在帳篷頂上的簌簌宣告晰。
何煦半夢半醒間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村口的那棵老桂樹下,自已躺在大人們接桂花的網紗布下,聞著上方濃郁的桂花香味,問一旁坐著的奶奶:“奶奶,爸爸和媽媽哪天回來呀?”
奶奶想了想,說:“中秋節就回來了。”
“中秋節是哪一天呀?”何煦從網紗縫裡摳桂花,一顆一顆扒拉下來,挑最好看的攥在手心裡,打算拿回去曬乾了塞進香包裡。
“下週五,你爸爸應該能來接你放學,”奶奶說。
“我不用爸爸接了,”何煦驕傲地說,“我已經能自已走回家了,回家的每一條路我都記下來了。”
如果時間能倒流的話,何煦一定會回到那時候,和奶奶撒嬌說:“好呀好呀,我就要爸爸來接我。”
那樣自已或許就能見到爸爸媽媽的最後一面,或者是和他們一起走。
夢裡,不遠處的村子上空飄起了一縷一縷的炊煙。
何煦深吸了一口氣,說:“何平家今天又吃油炸帶魚,奶奶我可以去何平家吃午飯嗎?”
奶奶點了點頭,說:“去吧。”
何煦一骨碌從網紗布下鑽了出來,撒丫子往村子裡跑,跑著跑著天卻漸漸變成了紅色,何煦驚恐地回頭喊奶奶,卻看到村口的桂花樹已經淹沒在了血紅色的火海里,奶孃矮小的身體隱在跳動的火苗後,逐漸變得模糊不可見。
何煦渾身一震,從夢中驚醒。
原地躺著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勉強平復好自已的心情。
已經很多年沒有夢到這些了。
何煦想,都是因為桂花。
何平也不知道在外面鼓搗什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何煦拉開拉鍊,看到何平在不遠處的另一棵桂花樹下鋪了野餐墊。
上面已經擺了好些水果和零食。
那棵桂花樹的不遠處有條小溪,何平正蹲在溪邊洗什麼東西。
何煦走過去,順手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挺新鮮的。
何平在樹和溪流之間架了個石頭堆的小灶臺,灶臺上放著一隻小鐵鍋,這會兒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何煦走到何平身後,突然出聲道:“喂!水燒開了!”
何平卻沒有被嚇到,反而轉身問道:“怎麼現在就起了,這還沒睡一小時呢。”
何煦一邊吃著蘋果,一邊說:“餓了。”
何平表示收到,起身說:“這就給您煮上。”
“煮啥啊?”何煦湊過去看了眼何平手上的籃子,裡面都是些蔬菜和蘑菇。
“面,”何平簡潔地說。
何煦站在一邊,看何平先把各種蘑菇扔進鍋裡,然後撕開一包辛拉麵,把麵餅放了進去,又撕開一包,把麵餅放了進去。
何煦哽住,問到:“蘑菇不會是剛剛現摘的吧?”
何平搖了搖頭,笑著說:“你還在這兒睡覺呢,我怎麼走遠。”
“哦,”何煦悶聲說,“你以前出來野餐,也是煮的泡麵嗎?”
何平點了點頭,說:“對啊,泡麵多簡單啊。”
何煦哽住,但是摸了摸耳朵,覺得自已現在是在白吃白喝,所以還是不發表一些建設性的意見了。
“行吧,”何煦乖巧地回小推車上左翻右翻,翻出盒子裡裝著的兩副碗筷,然後又回到小鍋邊上等著。
何平看了眼何煦手裡的碗筷,笑著說:“你以前每次來我家蹭飯,拿碗放筷都最積極。”
“那是,”何煦自豪道,“我可懂事了,這種力所能及的家務活我都是搶著乾的。”
何平笑著點了點頭,說:“行,把碗拿過來吧,加了蔬菜的豪華版辛拉麵。”
何煦接過滿滿一碗麵,低著頭說:“其實我現在能吃肉了。”
何平驚訝地說:“是嗎,要不我現在去溪裡給你現抓兩條魚燉了?”
何煦踹了一腳,罵道:“黃花菜都涼了。”
為了防止自已在一天裡面連吃兩頓辛拉麵,太陽還沒落山何煦就催著何平收拾東西。
何平一邊收拾一邊小聲說:“其實我帶了很多口味的拉麵的。”
何煦抬起拿著石榴的手作勢就要敲他腦殼,何平也抬起手虛虛一擋。
“少吃這些沒營養的,”何煦語重心長地勸說道。
何平雙手一攤,說:“方便啊,我這些年把全世界各地的泡麵都吃過一遍了,這次帶來的都是大浪淘沙之後剩下的優質泡麵。”
“你們警局不是有食堂?”何煦問道。
“是有啊,但是食堂供應是定時的,我們工作是不定時的,”何平把帳篷摺疊好放進推車裡,又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遺漏。
何煦站在一旁,嚴肅地敬了個禮,說道:“警察叔叔辛苦了。”
何平擺了擺手,欣慰地說:“我侄女就是孝順啊。”
“滾,”何煦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