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是個帶著很酷黑色口罩的特種兵男性頭像，看起來有點神秘高冷，不像大學時那幫男同學，恨不得每個頭像都是染著金毛的騷氣流川楓款式。
蘇春芒正醞釀著該怎麼開腔時，對方已經直截了當開了口。
乘風：新手？
蘇春芒愣了愣，這麼明顯嗎？
麥芒：對。
這件事本身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管是ID還是行內經驗，都是嘎嘎新沒毛病。
乘風：這問題也就只有新手會問了。不過我就直說了，問題是好問題，但答案是無解的。中國機械起步還是太晚，想做自已的品牌需要大量的長期的試驗、資料、成本和口碑，不是想做就能做得了的。列表中的品牌，基本都是近百年甚至上百年的歐美老牌子，短期內在國際市場無可替代。不過現在中國都加入WTO了，也和平發展那麼多年了，基本很少有人會擔心老外會斷供，除非是發生了戰爭。所以，你平時是個喜歡杞人憂天的人嗎？
麥芒：（憨笑的表情）倒也不是杞人憂天，就是吧，這世道，一切都有可能。老美想打伊拉克，這不是說打就打了嗎？
見乘風頭像半天沒動，蘇春芒以為他生氣了，連忙找補。
麥芒：不好意思了，是我打擾了。這個問題確實有點沒有意義。
乘風還是半晌沒動。
就在蘇春芒以為他不想再理自已時，他的頭像又開始突突突地動了起來。
乘風：有危機意識是好事，居安思危嘛，做生意必須的。我明天還有重要的事，先下了。以後如果有問題可以留言，我看到會回覆。
蘇春芒受寵若驚，連忙恭送。
麥芒：好的好的，您先忙，謝謝您了，大神！
乘風：別叫大神，叫我乘風就行。
蘇春芒還想再恭維他兩句，結果手還沒摸到鍵盤，乘風的頭像就變灰了，走得相當匆忙，給人感覺也有點傲。
不過人家傲也有傲的資本，就衝這麼專業的小眾論壇幾乎是他一個人搞起來的，想必也是入行多年的老鳥，或者技術大牛。
人家肯屈尊加自已的QQ就不錯了，還奢望一對一私教輔導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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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何小嵐已經換上了剛領回來的“工作服”，嘴裡哼著荒腔走板的粵語歌，正對著穿衣鏡臭美。
蘇春芒有些疲憊，拿著盆出去洗漱。
回來後就看見宿舍裡多了一堆冊子。
“這是什麼？”她擦著頭髮問。
何小嵐卻不回答，直勾勾盯著她的臉看。
蘇春芒下意識摸摸臉：“我怎麼了？”
何小嵐一臉審視：“你今天一個人去哪兒了？怎麼回來時一身煙味兒？而且不等我問你，你就跑去洗掉了。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貓膩？你去見男人了？你們發生什麼了？天哪，你不會和人睡了吧？！”
“……”什麼亂七八糟。
由於她的腦回路過於離譜，蘇春芒懶得理她，放下毛巾走到冊子前，拆開繩子抽出一本來，發現是陶利民做的產品宣傳冊。
雖然頁數不多，但設計感還行，主色調紅灰相間，有一點點高階感在。
就是這裡面的引數和英文描述，委實有點漏洞百出。
如果不是剛接受過專業知識的洗禮，可能蘇春芒也看不出什麼毛病來，只會覺得這純英文配上高畫質機型圖的冊子，非常高大上。
但當看到裡面KVA和KW關係不明，額定功率和最大功率傻傻分不清時，那個別生硬的英文翻譯錯誤，已經不值得一提了。
如果真這樣誤導客戶，而客戶如果恰巧也不專業，被成功誤導到了，那這訂單就多少有點欺詐之嫌，將來售後問題肯定一堆一堆的。
到底是陶利民不懂，還是他故意的？
蘇春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陶利民再怎麼著也是在這個廠里長大的，儘管前面被他爹老陶總束住手腳只能做水泵，但基本原理他比誰都懂。
刻意混淆和誇大功率，不該是一個老手能出的紕漏。所以他絕對是故意的，而不是不小心。
那既然是故意的，蘇春芒自然也無話可說了。
她只能慶幸這次大機率都接不到單。
如果真接到單，那才是麻煩的開始。
見蘇春芒皺著眉頭只顧看冊子，完全不理自已，何小嵐有些不開心。
她衝上來一把奪走蘇春芒手裡的東西，怒目圓睜：“你說話呀，別裝傻！”
蘇春芒覺得無聊，淡聲說：“什麼裝傻，是你胡思亂想才對。我不過是去網咖上了會兒網，都被你傳的明天就要跟人懷孕生小孩了。”
“上網？”何小嵐有點不信，“你連包零食都不捨得買，捨得去上網？”
“騎腳踏車去酒吧，該省省，該花花。”蘇春芒說著，又去看桌上的名片盒，發現陶利民給她們每個人都安了一個銷售經理的虛名，看起來挺能唬人的。
“喲，你還知道酒吧呢。”何小嵐臉色這才鬆了鬆，也拿起自已的名片調侃，“誰敢想，我十八歲不到就當上了外銷經理，笑死人。唉，你說，老外都喜歡性感辣妹嗎？我穿上這衣服，好看不？”
說著，她姿態妖嬈地在蘇春芒面前轉了一圈，努力把身體掰成臺灣女星那種誇張的S型，朝蘇春芒嫵媚地眨了眨眼。
蘇春芒失笑：“好看。”
“那老外能看上我不？”
“國外沒你想象的那麼好。”
“說得你好像去過一樣。”何小嵐撇撇嘴，明顯不服氣，“照我說啊，你就是讀書讀傻了，國內課本上寫的什麼你都信。要是國外不好，為啥咱們上趕著要賺老外的錢？不還是老外有錢？”
說完，好像怕蘇春芒反駁她一樣，忿忿地拿起自已的洗漱用品，就賭氣般地扭身去了公用盥洗室。
蘇春芒知道自已掃她興了。但她真怕何小嵐學人家崇洋媚外，最後被外國垃圾給騙了。
因為大學專業的關係，院系裡有不少外教，同學們也喜歡八卦，關於中國女人嫁到國外的極端不幸故事也聽了不少。很多事怕是隻說個皮毛，都能把天真的何小嵐給嚇哭。
她只能慶幸何小嵐英語極差，且毫無語言天賦。
有時候心比天高，卻身在地表，對駕馭不住美貌的女孩子來說，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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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陶利民就派車把幾個女孩，連同資料都一併送到了場館門口。
不一會兒工夫，就有人送出來幾張參展商的掛牌，掛的是別家公司的名字。
看來陶利民早就把一切安排妥帖了。
“你們就跟著阿勇，他會告訴你們重點在哪個場館發。”陶利民囑咐道，“還有，記住那句交換名片的英文怎麼說了嗎？一定要交換名片！拿到老外一張名片，就給你們3塊錢做獎勵！別傻乎乎光知道發畫冊！畫冊也要用錢印的！”
“知道了。”幾個女孩把“May I have your name card”給南腔北調磕磕巴巴地說完，便在陶利民驗收完畢、充滿希冀的目光中，跟著阿勇走進了已然熙熙攘攘的會場。
會場內特別震撼。
直到很多年後，蘇春芒都會回想起她第一次踏進廣交會場館時的心情。
那一刻，“開眼界”三個字，有了具象化。“製造大國”四個字，也有了真實的畫面。
原來，凱通這樣的小作坊，根本代替不了中國製造。
真正的中國製造，是帶著撲面而來大國重器的厚重感與宏大感的。
看著在一望無垠的恢弘展館裡大大小小林立的數百家同行企業，一臺臺被列隊展示的質感優秀的各色機組樣機，還有一個個穿著職場正裝、在自已展位裡與外商自信滿滿侃侃而談的男男女女，蘇春芒空前因為自已的行為與穿著而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
像極是丟了全中國人的臉。
也就是從那一秒起，她內心裡首次產生了一股強烈的現在、馬上、立刻就出門辭職的衝動。
原來，有些東西，是真的比肚皮吃飽穿暖乃至個人自尊，更重要的。
那就是，面向全世界時，獨屬於中國人的那份驕傲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