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州,鹿溪縣,客棧——

蕭臻和倏然睜開眼睛,微暗的光線透過床帳縫隙傳入。入目是頭頂那深藍色的帳幔。如柔荑的手掀開紗帳,光線一下子明亮許多,高挑幽靜的燭臺上正燃著半截蠟燭。床邊擺放著統一樣式的梨木雕花桌子,遠處,屏風上的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這裡是客棧?

蕭臻和按了按眉心,她記起了,她剛平完西北叛亂,現在是在回京的路上。

不過,她剛才做何夢了?具體的細節忘了,只隱約記得夢裡從頭到尾,她都是獨自一人,很孤獨。

侍女紫萸掀開珠簾進來,手裡捧著一件大紅織金牡丹紗羅披風,給只著裡衣便下床的蕭臻和披上,“殿下,夜間寒露重,怎麼只著裡衣便下了床?”言語間有著濃濃的關心,還帶了點責備。

“紫萸,我方才魘住了,心裡頭總有些不安。”蕭臻和輕聲說著,開啟雕刻精美花紋的窗欞,冷風吹來,纖細的手指不由得攥緊了披風領子。

旁人眼裡的昭寧長公主,專權擅勢,兇狠無情,手裡更是人命無數,是皇帝手裡的一把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有怕的時候,也會在極為信任之人面前露出自已脆弱的一面。

紫萸莞爾一笑,沖淡了蕭臻和心中的一縷憂愁,“殿下都說是夢了,那必定是假的。”

蕭臻和望向窗外,朦朧的夜空下紅光點點,屋簷下的大紅燈籠徹夜明亮,“外面可有異常?”

“除了一個時辰前被斬殺的刺客外,並無異常。”

“傳令下去,即刻回京。”夢裡的她為何孤身一人,她的皇兄哪去了。她要親眼見到皇兄安然無恙,方可安心。

“是。”

鹿溪縣,衙門前——

月色涼如水,縣衙高大威嚴的硃紅大門緊閉,只有兩盞燈籠驅散了幾分黑暗。

“快開門啊——”焦急的拍門聲在寂靜的夜裡突兀地響起。

“求縣令大人救救我妹妹!”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雙手急促地拍著硃紅漆的大門。

“縣令大人,民女狀告高家二少爺高昌貴強擄平民女子,求縣令大人開門救人啊——”

“縣令大人,民女知道自已不該打擾,但是人命關天的事,還請大人派個衙役出來救救民女胞妹……”女子雙手拍得通紅,她不知拍了多久,逐漸力竭,嗓子也喊到嘶啞。

終於,那扇硃紅漆的大門開了。

田小禾一喜,立即上前道:“求縣令大人救……”

豈料,出來的僕衙,不僅沒有聽田小禾陳情,反而將她一腳踹倒,“滾開,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你這等賤民在此撒野!”

田小禾急忙搖頭,痛苦地捂著肚子爬上前,“民女絕無此意,民女只是想求縣令大人救救舍妹,舍妹於昨晚被高昌貴強行擄走。求兩位公差大人好心救救舍妹,民女以後必定每日燒香拜佛,祈禱公差大人平安富貴。”

兩個僕衙聽到“高昌貴”這個名字,互相對視一眼。高昌貴是榆州高刺史的兒子,而他們家縣令只是榆州下轄鹿溪縣的一個小小的縣令而已,即便高昌貴再怎麼胡鬧,他們家縣令也只有敬著的份,而絕不能得罪對方。

僕衙想著出來前縣太爺的交代,皺眉道:“胡說些什麼,趕緊滾開,一會兒吵醒了縣太爺,這罪你擔當的起嗎?”

“讓我見見縣令大人,人命關天的事,你們都不放在眼裡,你們眼裡究竟還有沒有王法!”

僕衙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笑個不停。“在鹿溪縣衙門口,你問我王法?哈哈——”

“在這裡,我們縣太爺就是王法,縣太爺說了,他不喜歡門前的狗吠聲,你若再堵在門口,就賞你二十個板子!”

“你——”田小禾指著衙役,氣到發抖。

此時天邊一抹亮光刺破黑夜,驅散如墨的夜色。一個路過的老翁,挑著擔子,勸道:“姑娘啊,別指望縣令了,昨日長公主來我們鹿溪縣了,不如你去求求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對,長公主殿下一定會幫我的。多謝老伯告知。”田小禾提起麻布裙襬飛快地朝外跑去。

“快,抓住她。驚擾到長公主殿下,就是我們衙門辦事不力了。”衙役邊喊邊沖田小禾跑去。

田小禾眼尖,遠遠看見了一頂不同尋常的車轎,由兩匹矯健的紅棕色駿馬拉著。轎身雕刻繁麗的花紋,轎頂懸掛著金色流蘇,轎簾更是精美,紅色為底並用金線勾勒出鸞鳥花紋。

車轎前方由一隊侍衛開道,車轎後面又跟著一隊英姿勃發的盔甲士兵。

能號令士兵,又是女子樣式的鸞轎,有如此特權的人,除了當朝昭寧長公主,別無他人。

田小禾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後收斂神色。焦急大喊,“民女求長公主殿下,救救我胞妹!”

蕭臻和掀開繡有繁麗花紋的窗簾,已暈染上一層金色的地平線處跳出一團火球,橘紅的光芒穿透雲霄,傾灑下來,給蕭臻和那張豔麗稍帶有攻擊性的臉鍍了層金光,顯得人柔和了幾分。

遠處,兩個衙役正追著一個女子,而那女子身巧靈活,繞著路邊的攤子,又擠入人群中間,左躲右閃愣是沒讓那些衙役抓住。

蕭臻和放下車簾,不打算理會。

“殿下——高家二公子高昌貴強擄民女胞妹”,田小禾一邊躲衙役,一邊大喊。

高家嗎?

蕭臻和端起黑漆嵌螺鈿茶几上的空杯子把玩。高家在朝堂上向來擁護皇兄的各項決策,對她也幾次示好,但是私底下跟其他大臣也走動頻繁,態度不明。

高家有八位公子,其中二公子高昌貴不學無術,頭腦簡單,好流連於煙花之地,在高家家主高永榮那裡最不受重視。

“民女告上衙門,那狗——狗官不僅不理會,還要打——民女板子!但民女相信這世間自有公道在,求長公主殿下救救民女胞妹。”田小禾不躲了,一口氣說完,朝著公主鸞車行跪拜禮。

“停車。”轎內傳出一道清冷淡漠的女聲,語氣自帶威儀,不容任何人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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