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她側過頭的那一剎那,她身周的茂密竹林瞬間變作一片空闊的蔚藍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也不知光亮從何而來。
她腳下的竹葉沉在一片淺薄的綠水之中,而她自已正站在那微泛漣漪的湖面之上,沒有如葉子般落入湖中。
“小娘子。”身前傳來方才呼喚她的那個聲音。
蘇沁聞聲放下手,抬眼望過去,那女子站在不遠處的水面上,身周的綠水一直蔓延到天際,與天空分隔開來。
此刻她的眼中不似方才的雙瞳,而只是單一的白。
蘇沁心中隱隱不適,但還是恭敬回道:“前輩。”
“您方才所說,可否為真?”
那女子薄情的聲音帶了些許柔和,她回道:“當然。”
“你的那位朋友現在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與你一樣進入了別人的虛間。”
蘇沁心神一動,怪不得她突然從竹林來到這裡,原來這名呼喚他的女子竟是一位靈心的強者。
蘇沁瞭然,聯合之前的猜測,許其應是被上官域行帶進了他的虛間。
只是不知這靈心五重,這黑衣女子是哪一重?上官域行又是第幾重?
黑衣女子向前踏出幾步,站在她的面前,她高挑的身影俯視著他,道:“小娘子,你真的想救他?”
蘇沁不置可否:“他於我有恩。”
“我知曉了,”黑衣女子道,“方才你已經見過我這雙眼睛的異樣,這便是世間流傳的重瞳。而我找到你,正是因為你也是重瞳的擁有者。”
“我?”蘇沁詫異,除了能夠使用族中秘法外,她找不到任何自已與眼睛的聯絡。
“是的。”女子朝水面緩緩揮袖,清澈的水中浮起一顆顆白色的小圓球,遇到水面便翻轉過來,竟是一顆顆轉動的眼球。
蘇沁驚得向後退了一步,原本浮在她踩向的那片水上的眼球迅速向周圍散開,避開她這一腳。
這些眼球在重瞳和單瞳之間不斷變化,瞳色大多數是紅色紅與綠,其他顏色只佔少數,一大片眼球中只看得見零星幾個。
“萬世伊始,靜水千年,重瞳再現。”黑衣女子身上散發出一股凜冽之氣,“我是瞳的守道人之一,你可以喚我情娘。”
“現在,請看著我的眼睛,讓我引你入道。”
情娘這時的語氣冰冷,蘇沁嘗試從她的聲音中找出方才察覺到的那絲柔和,但從眼球浮出水面之後,那種感覺便已無跡可尋。
她強忍著自已心中的不適,按照情娘所說的話,緊盯住她已經變為重瞳的雙眼。
二人身周的眼球開始劇烈浮動,所有的清水化成堆積的散沙,她們從水面來到沙漠。
原本的眼球被淹沒在細沙之中,沙面鼓起一個個小包,迅速向蘇沁的身後移去。
蘇沁只覺自已整個人被莫名定在原地,無法動彈,情娘這雙眼睛是那樣的怪異,讓她畏懼又無法移走目光。
轟——她的身後傳來巨大的聲響。
情孃的視線終於從她的身上離開,恢復了單一的白色,她的聲音終於又帶上那絲柔和,蘇沁卻從她的面上看出了驚訝之意。
“竟然是你?”情娘口中念著。
蘇沁皺眉回望過去,一扇石門佇立在她的身後。
石門最上方刻著一個巨大的眼睛紋路,眼瞳處一片漆黑,望不見什麼東西,可蘇沁直覺有什麼東西在凝視著自已,勾起她心中想要撫摸石門紋路的想法。
“別碰。”情娘抬手止住她抬起的手,“重瞳可以勘破過去與未來,真實與虛妄,追溯萬物本源,推演天機命數,但每個瞳都有他們自已的道,或同或異,力量隨擁有者而演變。”
“而你方才喚醒的道過於強悍,以你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開啟他迎接你的門,”情娘皺眉,“我本意是想讓你直接入道,現在看來,你暫時只能使用一些基本式法,不過找到你的那位恩人朋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蘇沁的手已不再前進,可雙眼卻一動不動地盯著門上的紋路,此刻她的眼眸暗了暗,兩隻紫色的眼瞳分別定格在白瞳之旁。
她的重瞳已經開啟。
而那扇門上——左側門下方刻著一個被妖魔啃噬的月亮,它的上方刻著一層層臺階蔓延向上,最後到達一座宮殿之前——右側門上方刻著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太陽,同樣的石階向下,卻是血流成河,橫屍散佈,一直到達最下方密密麻麻的屍堆。
情娘啞然,她沒想到蘇沁會開啟這扇門,她看著蘇沁的背影,彷彿看到另一個身影。
你到底會選擇被啃噬的月還是薄涼的日?
情娘默然,良久,她認為蘇沁已經無需再觀察這扇門了,便出聲道:“夠了,再看下去小娘子你會被迷惘之主選中的。”
她的話語帶有不知何來的威力,將蘇沁硬生生從虛妄之中拽回了現實。
“前輩…方才我…”冷汗從她的額頭上不停滑落,她轉過身來,不再去看那扇石門。
“你沒事,你只是被他迷惑了,你不能盯著他看太久,”黑衣女子彷彿鬆了一口氣,“我方才說與你的話,你是否明白?”
“明白,”蘇沁垂下眼眸,“謝謝前輩指點。”
“如此,我便送你出去,待你到丹七之後到摩羅秘境外吹響這個骨哨,我引你入道。”
情娘伸來的手中躺著一截白色骨哨,蘇沁的眼皮跳了跳,她一眼就辨認出這是人的指骨,尋常商鋪是買不到的。
她拾起那抹蒼白,一聲“謝過前輩”剛說出口,便被退出了這片天地。
細沙重新化作碧水,那扇石門卻依然屹立不倒,情娘望住那個漆黑的眼瞳,抬手撫上石門。
“你當初選擇做凝望者,是否早就知道她會開這扇門?”
“這對於你和她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這扇門沒有破解之法,是一扇死門,你早就知道了,為何還要讓給她?”
“我想你應該是疼愛她的。”
“即便是已經死了。”
“蘇家如今的小輩之中,竟會有你二人這般重情義的人…”
“蘇沁…”
“她的心究竟是水做的,還是隻沾有些許淚滴?”
“你的那座水亭是否也早已成沙?”
偌大的虛間之中,只有情娘自言自語的聲音。
沒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