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殯
夜幕降臨，關府正準備出殯前的最後事宜。
晟朝自開朝以來，凡是有人亡故，必要在其出殯那天的子時，以親人腕血招魂，問詢還有何未了之事。
時下，有這類能力的人被稱為”祝禱人“，每個祝禱人招魂的方式都不一樣，更不會外傳。
關家因著滿門武將的緣故，常要在出徵前占卜問卦，以求心安，是以家裡便養著一位祖上就在關家侍奉的祝禱人。
關家這位祝禱人無人知曉姓甚名誰，與其先人一般喚他為“先生”，現在已過五旬，小輩們都喊他老伯，為人很是可靠，祝禱之術在貴族中也是有些名氣在的。
此時，他已調配好特製的靈水，只待與關卿妘的血相融後浸泡字籤，在逝者棺前抽取解籤即可。
“大姑娘，請。”
關卿妘接過小刀，毫不猶豫地在腕上劃了一刀，凝視著那猩紅的血液劃過雪白皓腕，寂靜的靈堂只能聽到血液落入盆中的滴答聲。
祝禱人示意綺書綺畫為關卿妘包紮，關卿妘按住傷口叫住了他：“老伯，我有事要問。”
老伯嘆氣：“大姑娘，我知曉你要問什麼。將軍府待我是極好的，只是如今大公子戰死，二公子生死不明，將軍就你一個血脈了，就算知道了什麼，又有何能力與天相爭呢？”說罷便退了出去。
一切都準備好後，老伯在關卿妘面前開始招魂儀式。
只見他跪在關明榮的棺前，搖著籤筒，唸唸有詞。聲音低沉而富有韻律，彷彿能穿透陰陽之間的隔閡，與逝去的靈魂對話。
“啪”的一聲脆響，第一支字籤從籤筒中掉出，落在老伯的手中。他並未急著解讀，而是繼續為陳氏和關卿瑢招魂，直至三支籤都一一掉落。
待三支籤都掉出來後，老伯撿起關明榮的第一支籤，面色凝重地看了許久。
“大姑娘，你來看看這支籤。”老伯將字籤遞給關卿妘，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關卿妘接過字籤，這套字籤已用了許久，上面刻著的字跡經過無數人的摩挲已經模糊到分辨不出。她皺眉凝視，試圖解讀其中的含義。
“老伯，這字簽上寫的是什麼？”關卿妘穩住心神，問道。
老伯長嘆一聲，緩緩道出字簽上的內容：“‘難逃劫數，保重自身’。大姑娘，這是將軍的遺願啊。”
這八個字如同烙鐵般刻在關卿妘心頭。父親身為武將，一直以來英勇無畏，從未有過退卻之意。然而在這生死關頭，他依舊是擔憂居多，只願愛女一生平安。
將關明榮的字籤遞給關卿妘後，老伯拾起陳氏的字籤，對關卿妘道：“大姑娘，這是夫人的遺願——‘願汝安康，勿忘家訓’。”
關卿妘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想起母親生前的溫柔與教誨，深吸一口氣：“母親，女兒定會時刻警醒自已，不辱關家門楣。”
接著，老伯又拿起了關卿瑢的籤。他面色凝重，似乎能感受到籤中蘊含的滔天怒火。他沉聲道：“大姑娘，大公子遺願——‘血海深仇，為吾雪恨’。”
老伯只把三支籤全部交給關卿妘，默默退了出去。
門外候著的是他的孫子，也是關府的下一代祝禱人。
稚童看著面色沉重的爺爺，眼中滿是困惑和不解。老伯撫摸著孫子的頭頂，一言不發。
“忠勇傳世，武德為先”是關府的家訓，忠國忠君是信仰也是追求，可世代守護的到頭來要了他們的命，大公子那般冷性不輕易動怒的人，死時該是無法瞑目的吧。
黑夜沉沉如同吞噬一切的巨獸，屋內只能聽到女孩痛哭的聲音。
子時招魂，寅時出殯是晟朝歷來的規矩。
關府門前，三口棺材靜靜地等待最後的啟程。
火盆裡燃著熊熊烈火，火光卷席著未燃盡的紙錢，菸灰飛揚，四散而去。
關卿妘身著素白孝服，捧著孝盆出現在門前。關明維與她點了點頭，關卿妘眼中閃過決絕，她用力將孝盆高高舉起，然後猛地摔向地面。只聽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碎片四濺。
聲響在空曠的巷道如為驚人的天雷，孝盆碎片在火光下發出耀目的白光。
關明維高聲道：“起靈！”三口沉重的黑棺依次抬出。
出殯隊伍將要經過的人家早已在官道邊設好路祭，香燭紙錢一應俱全，關明維領著關卿妘和關卿珏一一拜謝。
百姓們紛紛聞訊而來，大多都低著頭用袖子拭著淚水。
“我們家二牛在二位關將軍麾下做事，回回探親都說將軍善待軍士，又英勇過人，這麼好的人怎麼就，哎。”
“是啊，關家那些莊子上養的俱是戰死將士的遺孀孤兒，關夫人和縣主常去看望的。”
……
沿途的空氣中瀰漫著焚香的味道，與清晨的霧氣交織在一起，送葬隊伍的腳步聲、鼓樂聲與百姓們的抽泣聲交織在一起，彷彿一首悲壯的輓歌。
衛宋隱在屋簷處，神情凝重。
雖與關府將軍們無太多交集，且還有關明榮與衛宣不和的訊息，但是衛宋明白父親其實是敬佩他的。尤其是知道了他們的死因後，衛宋的無力感更強。
關家祖籍本在隴西，太祖之時便遷至盛京，祖墳設在了城外十里處的龍逢山。
關明榮和陳氏的墓壙是早就修建好的，而關卿瑢年歲尚小，墓壙只建了大半。訊息傳來後，劉氏便指派了兩府大多的工匠前去加快程序，至今日也只是堪堪完成。
靈柩開始運入壙內，關卿妘眼淚再繃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龍逢山。
“父親，母親，大哥！”關卿妘跪趴在地上，雙拳死死攥著那捧泥土，悲痛，憤怒的情緒一齊湧上。
父親常耳提面命，一定要忠君愛國，只是錯估了自已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寧折不彎，被奸人所害……
關卿妘恨自已不如父兄聰慧，不思進取，如今滔天仇恨難以得報。
看著壙門漸漸封閉，關卿妘絕望的閉上雙眼，這一次，便是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