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白般若的出現彷彿只是一場惡作劇。
她悄無聲息地來，嚇壞一群人，打傷另一群人，把所有人都給氣得不輕，隨後又悄然離場。好像一隻流浪奶牛貓，把院子裡所有的家貓都給打了一頓，然後全身而退。
經檢查，王錦葵身體無恙，她對所發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甚至在父親老淚縱橫地問她身體如何時，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司空厭則找了間廂房住下。她受的傷比看上去輕，但也傷筋動骨，對修士而言算不了什麼，大概一天就能恢復如初。華億放心不下，又在她房門外密密麻麻貼了一堆符咒。崔岱在旁邊看著，想富哥真有實力。
次日，蒼雲宗的人還找上了華億。他們很不高興，表明就不該聽他胡說八道。若不是一路提防，他們本該在昨夜就能到凼城。
好死不死，崔岱在一旁問：“他們趕路速度這麼慢？”
法修們本來被華億哄得差不多了，一聽這話又開始上火：“不是，你以為誰都跟你們劍修一樣站在劍上就能飛嗎？”
崔岱心想不能嗎，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們沒法御劍，那難道不用靠修為飛起來嗎？拜託，咱們可是修仙世界啊！
華億好言好語勸了一會，好歹把他們勸走了，這才繞了個圈回來跟崔岱解釋。
原來飛行沒他們想的那麼容易，不然當初群仙會上，也沒必要修那麼多通天道了。劍修與佩劍有著特殊聯絡，能夠以最低的靈力消耗飛行，器修也是如此。
而其他修士，他們當然能夠短時飛行，但若是長途趕路，靈氣損耗和精神集中程度的改變都會讓他們隨時掉下去。因此，大家基本還是會選擇步行、靈獸或是法器。
因此，光論趕路，除了行於蒼天的仙舟，就屬劍修最快了。
聽了這番話，崔岱第一反應不是“這修仙世界沒我想象的高魔啊”，而是“我去怎麼修個仙還要算功率損耗”。
他問華億：“靈力如此難掌控嗎？”
華億低頭看看他尚未築基的小師弟，搖著扇子長嘆一聲：“難說，難說啊。到時候你開始聚氣築基，就知道為何大家都如此苦惱於此事了。”
崔岱點頭答應，又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這白孔雀般的四師兄摺扇一開，長嘆口氣。
“還能怎樣？等大師姐傷好，儘快攜錦葵小姐離開這凼城為好——不管怎樣，我都覺得此地不可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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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黃昏之時，凼城外一驛站內。
一白衣女人正端坐於石椅之上，手指在空中柔軟地滑行，像在撥弄不存在的樂器。她似乎心情很是愉悅，沉浸在這無聲地演奏之中，連身後人什麼時候出現都不曾察覺。
當然，她也不太在意。
直到最後一個無聲之音落下，她才徐徐睜眼，嘴角掛著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女人將一頭散發向後撫去，順勢扭頭看向身後之人。
那是個纖瘦高挑的男人，生著一張垂目觀音面，懷中斜斜抱著一把古琴。他與這女人對視，許久過後，輕嘆口氣。
他說：“好久不見。”
女人淺淺一笑：“真是‘很久’沒見呢……小霽。上次見你，還是在伏魔大會上吧。”
男人垂眼不答。她也毫不生氣，只是繼續笑著，用那縹緲的聲音說下去：“讓我猜猜，你是受誰之邀過來處理此事的？那朱雀兒，還是那條燭龍？若是他倆都有此意，我倒也不奇怪，當初他們就那麼一副一體同心的模樣……”
她邊說，邊漫不經心地打量眼前人。在看見他逐漸扣緊古琴的手指時，女人不禁加深了笑意。
“……哎呀，我是不是不該氣你？”她輕飄飄地說，起身，正朝眼前人，“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不僅是樂正霽，還是天鶴宮的宮主。”
樂正霽默然，他抬起那雙睡鳳眼，看向女人的目光如一塊凍得不好的碎冰。
隨後，他說：“你也一樣，白般若。你來凼城有何目的？”
女人輕聲笑笑，抬手捂住嘴唇。她眉眼彎彎，柔和地反問眼前人。
“哎呀，你又打算拿我怎樣呢？
“你的朋友們可真殘忍，明知這世上唯一能徹底毀掉我的就是你，唯一沒法對我動手的人也是你，可他們偏偏要逼你來這兒，多心狠的一群……正道修士。
“我倒想知道，小霽。在我消失的這半年裡，你的那群朋友……又變了多少？”
善操人心的女人慢悠悠地說著，沒有用任何幻術，卻字字寒徹入骨，刺得樂正霽心間陣陣生疼。他懷抱古琴，默然地與眼前女人對視許久，緩慢地搖頭。
“我們都未成仙，都僅是人類。人會變，這並非什麼奇異之事……而你，你已不再為人。”
他如此說，語氣古井無波，“僅此一次，若下次再見你，我定不會留情。”
飛鳥掠過二人頭頂，留下一片浮雲。
白般若似笑非笑地斜靠在驛亭邊，目光緩慢又濃稠地在樂正霽身上逡巡，像潭深千尺的泥沼。這是這幽魂般的女人所表現出的，最濃厚的情緒。
最後，在煙消雲散之前，她輕聲說。
“有下次就有下下次，小霽。幫我向那對小劍修問好，順便告訴那朱雀兒，我很期待他如今的心境……撥弄起來有多令人愉悅。”
話語惡意森森，樂正霽不禁皺眉。
他剛想說些什麼，眼前這陣白霧就欺身而近。青衣樂修猛然一顫，但他沒躲開，等到那觸感離開臉頰，他才默然無聲地低下頭去。
再次抬頭時，那女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如每個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