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日早上十點,寧婉兮和林旭趕到和光二中校門口時,已經有一個人在那兒帶著微笑等候著他們。

“李老師,早。”寧婉兮親切地與她打招呼。

這位是她初中時期的班主任李佳珍,當時還正是二十多歲意氣風發,如今歲月已在她的眼角留下痕跡,但笑容卻一如往昔般和藹親切。

“婉兮,好久不見,還是個大美人。”李佳珍笑著誇讚道。

兩人在校門口寒暄了幾句,李佳珍就和門口保安打了聲招呼,帶他們倆進了校門。

今天寧婉兮約了李佳珍和另外兩位初中同學,目的很明確,就是衝著取證去的。影像比起冷冰冰的文字更能令人信服,所以她決定拍下和“人證”的對談,而叫林旭來,正是想要他來當這個攝像。

“學校也沒太大變化,前年有過一次大修,把跑道都翻新過了,你看,現在是塑膠跑道了。”李佳珍一邊領著他們往前走,一邊像個導遊一樣的介紹起校園來。

現在他們的右手邊就是一個大操場,在寧婉兮讀書的時候還是煤渣跑道,現在已經煥然一新。足球場上的草坪也綠茵茵的,煥發著盎然生機。

“結構還和以前一樣咯?”李佳珍問。

確實,右手邊足球場,左手邊籃球場,足球場長的那一面中間立著主席臺,向天的旗杆今天沒有升旗,和十年前幾乎完全一樣。

穿過操場就是一棟L型的教學樓,長邊共四層樓,每一層都有四間教室,短邊則是教師辦公室和各種活動室。

和光二中建立時間很早,又在市中心,所以屬實算不上大的學校,以上這些便是校園全景了。

李佳珍繼續帶著他們走進教學樓,上了樓梯走到二樓,在離樓梯口最近的那間教室門口停了下來。

“我現在帶這個班級,我記得你初一那會也是在這間教室對吧?”

寧婉兮往後退了一步,把整個教室收入眼中。

除了外牆重新重新整理過了之外,也沒有太大變化。

這是她小初一和初一待的教室,也正是十年前那個打架事件發生時她所在的教室。

進門之後,教室內部的結構還是有不小的變化的。

首先桌椅就完全不是他們當年那批陳舊的桌椅,已經換了一批新的。還有講臺也換了個更高檔的,以前置放幻燈片的地方現在加了臺電腦。黑板從黑色的變成了綠色的可滑動的那種型別,不過倒是保留了教室後面的黑板報,現在上面畫著大大的“喜迎國慶”。

“李老師,我能拍幾張照片嗎?”寧婉兮問道。

李佳珍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問:“照片也要發出去嗎?”

“嗯,如果需要的話。”

“哦,那……儘量不要暴露學生的隱私。”李佳珍囑咐道。

寧婉兮笑著保證:“放心,我會注意的。”

初一那會,寧婉兮的位子在靠窗第四排,她走到那課桌前,用手輕輕拂去椅子上的灰塵,然後坐了下來,環視了一圈教室,她當年便是坐在這兒度過了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兩年。

她記得那會葛千秋就坐她身後,兩個人會在政治課上傳紙條,互相攀比誰畫的政治老師最像。自習課的時候他們這幫人會互相扔飛機,鬧得教室裡都是廢紙,還專門有個放哨的,看到外面老師來了就吹口哨,然後教室瞬間就安靜下來,一個個秒變乖學生。

這個講臺,寧婉兮不止一次地站在臺上講話,她依然記得站在臺上的感受,下面一雙雙眼睛只注視著自已,會因為自已的一言一行而變化,那感覺棒極了,說來,她從小就喜歡被矚目的感受。

寧婉兮舉起手機,拍下了在這個座位上看到的教室,順手就給葛千秋發了圖去,對面並沒有回覆,估計在忙著。

手機鏡頭掃過教室時,突然停留在一個座位上。

她想起那個座位永遠有一個女孩,好像與這個世界隔絕一般,永遠在低著頭做自已的事情,不管教室中如何吵鬧,都與她無關。只有……在別人偷偷笑話她時,她才會稍微抬一下頭,但真的只是那麼一下,馬上又低下去了。

寧婉兮那會只覺得這個女孩有些奇怪,她大概不喜歡熱鬧吧。當時的她根本就不會想到什麼“霸凌”,在寧婉兮的世界中,只有陽光。她的觀念中,每個人的行為都是他自已的選擇,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那會的她還不知道什麼是身不由已,什麼是委屈隱忍。

她雖然覺得那女孩奇怪,但她尊重這種奇怪,也不會干涉她的選擇。

真的是太天真了,天真得讓人可怕。

寧婉兮起身,慢慢走到那張課桌前,伸手輕輕地撫摸桌面。

如果當初能給她更多的關心,那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手指在桌面上停住,寧婉兮感覺到桌面上一道粗糙的痕跡。

她低頭審視,看到手指覆蓋的地方有幾條淡淡的劃痕,她驚詫得瞪大了雙眼,胸口盈滿了未名的怒火。

歷史,總是在無限迴圈中往前推進。

人哪,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寧婉兮舉起手機,按下快門,然後轉身對李佳珍微笑道:“李老師,我們開始吧。”

採訪的位置定在第一排,鏡頭可以把背後黑板報的“喜迎國慶”拍進去。

寧婉兮挪了張椅子在講臺旁坐下,而林旭則稍微挪動最前排的桌子,把手機架在上面。

李佳珍面對鏡頭不自在起來,和寧婉兮確認道:“真的要錄?”

寧婉兮笑著寬慰她:“沒事,不用緊張,今天就隨便聊聊往事,主要目的是反駁網上那些無端造謠我是‘校霸’的言論。”

“真的是,現在的網路烏煙瘴氣的,言論自由超過一定限度會適得其反的。”李佳珍感嘆道。

“那李老師您說說我唄。”寧婉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愉快地看著李佳珍。

輕鬆的態度讓李佳珍心裡的警惕和緊張消了一半,她露出親切的笑容,略帶欣慰地評價道:“你啊,太有個性,不肯吃虧。”

“哈哈,那會確實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哎,不過也不能怪你,做名人的女兒就跟那招蜂的花兒一樣。但是,你比我想象當中要認真許多。至少不會肆意曠課,成績也很優秀。”

寧婉兮說:“那是您對名人的刻板印象了。”

李佳珍連忙慌張擺手:“這段掐掉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明白,我開個玩笑而已。我特別感謝您,您還記得初二那年評三好學生,您特別硬氣地把我推薦上去,當時好多人都在說要避嫌,不能讓人說是諂媚資本,學生中間也好多憤憤不平的,但您卻很堅持。”

“哎呀,這事兒你還記著呢。這都我應該做的,我對學生是一視同仁的,才不管你們是誰的兒子女兒。當時啊,班裡就屬你最優秀,不管是成績,還是平時組織的活動,那憑什麼不推薦呢?就因為避嫌嗎?那對你太不公平了。”

寧婉兮由衷道:“謝謝您。”

“不用客氣,我是你的班主任啊。”

“可惜那些非議一直到我畢業還有。對了,李老師您覺得我那會搞小團體霸凌了嗎?”

李佳珍愣了下,笑出聲來:“什麼小團體啊?你那叫大團體。全校師生就沒有不認識你的。”

“李老師過譽了,這話說出來我更害怕了。”

“哎,你說小團體這個事兒,哪兒沒有啊?其實吧,青春期的小孩三五成堆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個是他們在提前模擬大人的社會,在團體中找尋自已的定位,這是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這個團體中很自然的會有意見領袖,也會有依附於意見領袖的我們說的‘小跟班’,打引號的。有階級自然就會有壓迫,也就會有那些被看不起的、被欺負的小孩。其實社會就是這樣。”

李佳珍說到這兒,嘆了口氣,開啟保溫杯蓋,喝了一口水。

寧婉兮問:“所以您覺得學生中間的小團體很正常,大人不需要管,是嗎?”

李佳珍猶豫了會,答道:“也不能那麼說吧,大人需要扮演的是保護者和指導者的角色,保護學生們不被傷害,指導他們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當年學校裡,你無疑就是一個意見領袖的角色,許多人願意聽你的話,而你從沒有利用這個身份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健康的團體。所以我從沒有介入過與你有關的糾紛,每次你都能自已解決。”

“您過獎了,我都沒辦法阻止當時那些流言蜚語,也……沒能阻止傷害。”

李佳珍的表情黯了下來:“你說那件事吧……哎……”

沉默晌久,李佳珍開口道:“我看到照片了,我知道網上說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不是個會領頭打架的孩子。況且……”

“您知道姜明傑和楊理萌的過節。”

“嗯……”李佳珍的說話節奏變得很慢,似乎在斟字酌句想要怎麼更合適地去說這件事。

她又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水,才緩緩說道:“楊理萌那孩子……太內向了,不愛說話、不愛笑,不會和人溝通,也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已。”

“您覺得,她在團體中擔當的是什麼角色?”

李佳珍思考了一會,緩緩說道,“她融不進任何的團體。”

“被欺負的角色。”寧婉兮冷聲說。

李佳珍拿著保溫杯的手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她當年……”

寧婉兮搶話道:“楊理萌確實不起眼,她沒有突出的外貌、沒有突出的成績、也沒有突出的性格,所以很自然的被所有人忽視。她的性格讓她無法融入團隊,這也是‘模擬社會’?”

李佳珍啞口無言,一聲不吭。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這對楊理萌來說太殘忍。”

李佳珍搖搖頭,聲音疲憊了不少:“你沒說錯,班主任的職責是幫助每一個學生解決生活、學習上的問題。當年……是我沒做好。因為她父母的事情我找她聊過幾次,但她什麼都不肯說。我對她說,讓她有困難來找我,可她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哎……她現在怎麼樣?”

寧婉兮的語氣柔了下來:“嗯,她現在在一家玩具公司當設計師,工作挺穩定的。”

“那就好。”李佳珍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李老師,學校裡還留著我們當年的作業本嗎?我想看看萌萌的。”寧婉兮問道。

李佳珍說:“這得去找找,我估計是沒了。哦對,初二那年我讓你們寫過一篇作文,《我的夢想》,你還記得吧?我那兒有你們所有人的作文備份,特意留著的,你等著,我去找給你。”

說完,李佳珍起身出了教室。

林旭關掉手機錄影,不解地問寧婉兮:“怎麼突然問起楊理萌的事情了?”

寧婉兮回他:“順便提到了,就問一下嘛。”

林旭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是又想著搞什麼事情吧?”

寧婉兮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林旭內心抓狂,這女人絕對又在搞事情!求求了,她能不能消停一會!

“哎呀,”寧婉兮嗲嗲地說道,“結果好,一切都好,是不是?再說,要澄清當然要把每一件事情都澄清清楚嘛。”

話到這兒,林旭已經猜到寧婉兮想要做什麼了。他無力阻止,只能任其發展。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李佳珍拿著一張A4紙,重新回到教室裡來。

寧婉兮從她手中接過那張A4紙,是作業本的影印。

上頭寫著稚嫩的手寫字,標題是《我的夢想》。

——

《我的夢想》,作:楊理萌。

我的夢想是建一棟三層樓高的小洋房。

一樓要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兒童樂園,裡面有滑滑梯、蹺蹺板、海洋球,還有小鴨子、小兔子、小貓咪。我想請好多朋友一起來家裡玩,給他們看我的兒童樂園,讓他們都羨慕我。

每年生日那天,我們就坐在客廳裡,吃媽媽做的好吃的菜,還有巧克力森林大蛋糕。我要許願,許願讓爸爸媽媽和我的朋友們永遠都和我在一起,誰都不要離開。

可惜,我的夢想沒有辦法實現了。爸爸上個禮拜搬出去了,媽媽說,從那天開始我就沒有爸爸了。媽媽每天都在被窩裡偷偷地哭,還經常看著我發呆,我知道,她在想爸爸。可是爸爸犯錯了,犯錯的人是要受到懲罰的。給爸爸的懲罰就是,永遠不能回家。

所以,從上禮拜開始,我的夢想就變了。

我想要當一個夢想家,給天下所有的孩子編織最美好、最幸福的夢,讓他們的童年都開開心心的,不再有爭吵、不再有離別、不再有悲傷、不再有眼淚。

孔子說過,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我希望,世界上不要再有像我一樣的小孩,希望他們永遠快樂。

——

寧婉兮徵求李佳珍的同意後,讓林旭把這張影印的作文紙給拍了下來。

和李佳珍聊完之後,她還約了兩個同學,同樣是在這個教室裡,久違的教室讓他們都很興奮,談話的氛圍十分輕鬆,一起說了許多當年的趣事,同學們的、老師們的。

回憶,永遠是最能讓人放鬆的東西。

這兩個同學其實和寧婉兮不是那麼熟,因為只有他倆今天有空,所以才約了他們來。

在初見面時難免對大名人寧婉兮一堆奉承,聊開了之後就完全是愉快的同學會了,而當話題觸及到了楊理萌時,兩人心照不宣地對看了眼,雙雙表示,不熟、不太記得了。

“胖胖的女生?”

“對,老穿同一件校服。”

當時他們學校的規定是每週一必須穿校服,其他時間可以穿私服,其他同學們都會把自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只有楊理萌,萬年不變的校服,都穿到褪色了還在穿。

“她是不是還有個外號?”

“矮冬瓜!”

“對對,太形象了!”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然後開始對當年的同學們的外貌逐一評價開去。

“這麼說,婉兮還是和當年一樣時髦漂亮啊。”

“指不定就是因為有婉兮在,才讓我們對別人的外貌那麼挑剔。”

知道這是玩笑,寧婉兮也笑著應和:“怪我咯?”

兩人趕忙擺手否認:“沒有沒有。我們的福氣,哈哈。”

其中一人突然注意到林旭還在那兒拍著,馬上收斂起來,輕輕對寧婉兮說;“剛才……有些話可能不太合適,幫個忙剪一下哈。”

寧婉兮一口答應,又接著道:“那張打架的照片,你們看了嗎?”

“當然啊,這事兒那麼大。不過你放心,我們絕對沒有發過微博黑你,我們婉兮怎麼會無緣無故打人啊。”

“對啊,那個姜明傑,初中就是個混混,只要我們班上的,沒人會信他。我看那些‘自稱’我們同學的,肯定是收了錢的。”

“所以,那事兒到底怎麼回事?都鬧到派出所去了,我記得班上那會都在問,但你一句話都沒說。”

寧婉兮賣著關子:“你們想知道嗎?”

兩人瘋狂點頭。

“人是我打的,但手是他們先動的。”

“我就說嘛!”

“聽說楊理萌也在場?”

寧婉兮說:“嗯,他們先動手打她,我看不過去,出手的。”

“不過,你和楊理萌的關係有那麼好嗎?我記得那時候她都沒什麼朋友,一直獨來獨往。”

“嗯,誰敢和她做朋友啊?姜明傑弄她弄得那麼狠,你看,還找打手。正常人都躲得遠遠的。”

寧婉兮輕輕喃道:“正常人……”

說話的人忙改口:“啊不,我不是說你不正常啊。不對,你也確實不太正常,正常人才沒那麼有錢,還能當大明星。”

說完,三人又一起笑了起來。

談話的最後,寧婉兮忽然問:“姜明傑你們還有聯絡嗎?”

一人答:“誰會和他有聯絡啊?”

另一人補充道:“我聽說他初二轉去職校,後來輟學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兒混。”

表達了感謝之意後,寧婉兮送走了兩位初中同學。

李佳珍因為要關門,所以一直在教職員辦公室等著他們結束。

不過寧婉兮沒有馬上去找李佳珍,而是帶著林旭一起把這小小的校園裡裡外外逛了一圈。

盡興之後,她才去找到李佳珍,又問了下姜明傑的聯絡方式,如她所料,學校裡只有家庭電話,她抄下電話之後,便和李佳珍道謝告別。

臨走前,她問了李佳珍一句話:“現在坐萌萌那位置的是什麼樣的學生?”

對這沒頭沒腦的提問,李佳珍一時不知其用意,下意識地答道:“也是個小女孩,怎麼了?”

寧婉兮笑了笑:“沒事,隨便問問。希望李老師能多關心關心她。”

李佳珍的表情僵住了,半笑不笑地目送著寧婉兮離開,等完全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后,嘴角垮了下來,深深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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