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片場的化妝師，最忙的時候是早上和停機時間，最閒的是開機時間。
這天，鄒小娜和往常一樣，忙碌完演員們的妝造，就挎上她的小化妝包，站到監視器後面，看著拍攝進行，她的工作就是保證鏡頭前演員的妝容和服裝完美無瑕。
這幾日劇組的氛圍喪喪的，因為前幾天寧婉兮的熱搜事件，劇雖然是紅了，但全是負面評價，更有不少對文明導演的抨擊，所以文明這幾天的心情也很差。
大傢俬下都在說，這劇會不會就這樣胎死腹中，如果上頭一聲令下，把寧婉兮給直接禁了，那至今為止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費。努力白費還好說，關鍵是這原本不多的酬勞指不定也沒了。
“化妝，女主角脖子這邊有些紅，去遮一下。”一個場務叫喚道。
鄒小娜趕忙拿起她的小刷子跑上前去。
等回來時，小張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位置，衝她笑了笑。
鄒小娜有些疑惑，她和這個小張並沒那麼熟，不過是因為寧婉兮而有過幾次交流，他畢竟是寧婉兮的“貼身隨從”。
“哎，”小張忽然嘆了口氣，這會正中場休息，所以他們可以進行簡短的交流，就聽他繼續嘆道，“要這次乾白工了，我下個月就沒錢寄回老家了。”
他的神情甚是憂傷。
鄒小娜沒有答話，卻聽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哎，之前只聽說過大碗的名號，沒想到這破壞力……”說完，小張苦笑了下。
鄒小娜也跟著笑了笑。
這時導演已經喊開拍了，他們簡短的單向對話只能結束。
這天上午的拍攝結束後，鄒小娜回到了她的工作場所——化妝室。
她的幾個姐妹已經在屋裡了，卻見她們個個收拾起了自已的道具，一邊收拾，一邊唉聲嘆氣。
鄒小娜疑惑道：“你們怎麼收拾起東西來了？”
拍攝應該是6月12日結束，今天才5月26日，怎麼一個個都要走的樣子？她沒收到任何通知啊。
一個姐妹抬頭看了看她，嘆道：“這單啊，我勸你也別做了。”
鄒小娜：“？”
“你不知道啊？上面已經開始管這個事兒了，就那個前幾天的黑料。把我們劇組說得烏煙瘴氣的。”
“文導現在壓力可大了，剛找我們幾個，說劇組現在資金不夠，所以要精簡人手，化妝師留一個就好了。”
“我看啊，這錢全拿去公關了吧？演員那兒沒辦法省，只能從我們身上下手。”
“娜娜你想想要不要也退了算了，我們都走了，所有的活都堆你一個人那兒，到時候累死累活不說，最後這錢能不能拿到還要打問號。”
“哎，就是。太晦氣了。我一個月沒接大活了，怎麼一來就碰到那個掃把星……”
鄒小娜愣住了，心裡想著，不至於吧？
可是最近劇組的情況身在其中的人都感受得到，這麼想想，倒也很有可能。這劇組本就沒什麼錢，找她來也是看中她便宜，這些鄒小娜都很明白。
姐妹們還在憤憤不平。
“文導也是的，不知道大碗是什麼樣的人嗎？一個公司都能毀她手裡，更不要說區區一個窮酸劇組了。真是倒了個大黴了。”
“不是說大碗和文導有一腿嗎？我昨天晚上還看到大碗進了文導的房間，深夜一點鐘！”
眾人擺出了嫌棄的表情，紛紛“哇”了起來。
鄒小娜腦中卻只有“劇組要涼了”這五個字。
怎麼會這樣？
姐妹們的八卦還在繼續。
“也不知道哪個缺德的，要爆料至少等咱劇放了再爆不行嗎？那時候還能炒一波熱度，我們該拿的錢也都拿了。”
“就是啊，這不害人嗎？對大碗有仇衝她一個人去好了，我們劇組找誰惹誰了？”
“喂，”鄒小娜打斷了她們，“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一個姐妹抬眼瞥了她一下，沒好氣地說：“還能有假？我們都收拾東西了。”
鄒小娜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化妝室。
下午的拍攝十分不順利，一向溫和的文明導演在現場爆了好幾聲粗口，不停的NG、NG、NG，都把周琴直接搞哭了。甚至有一個攝像直接甩手和文明吵了起來。
“MLGB，不拍了！”攝像把機器往邊上一放，轉身就走。
文明也氣不過，重重捶了下桌子，大聲吼道：“不拍了！散了！”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就連平時最會活躍氣氛的趙峰也默默地站在一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讓鄒小娜愈發緊張起來。
她轉頭去找寧婉兮，左看右看，發現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在！
林旭倒是站在角落，靜靜看著這出鬧劇。
鄒小娜挪到林旭身旁，小聲問：“婉兮呢？”
林旭答：“下午沒她的戲，在屋裡睡覺。”
鄒小娜擰了擰眉，這時候她居然能睡得著？
“那個事兒，你們公司怎麼說？”
“哪個？哦，你說那個啊。沒說什麼。”
鄒小娜驚呼：“不解決嗎？現在網上罵得很厲害啊。”
林旭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反正沒罵到公司，不用管。”
“她不是你們公司的藝人？”鄒小娜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
鄒小娜覺得這對話沒法繼續下去了，這個經紀人是蠢還是傻？哪裡有自已家藝人被罵不公關的？
過了會，林旭忽然說道：“公司沒什麼事，倒是劇組這邊恐怕要涼了。”
“啊？”
“我們公司籤通告有一條規定，必須保證藝人的曝光，如果曝光低於一定百分比，需要對應的賠償。”
鄒小娜震驚，這是什麼霸王條款啊！大公司都是那麼霸道的嗎？
林旭接著道：“我看啊，這劇是上不了了，這筆錢就算用法律手段，也會逼著劇組付的。”
“這……得賠多少錢啊？”
林旭掰著手指算了算：“大概就十來萬吧。”
鄒小娜不說話了，這活是不是真的要黃了……實話說，她挺喜歡這個劇組的，包括早上化妝時候的嘮嗑，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盒飯，晚上拍攝的間隙還會互相說笑話，從拍攝第一天開始，笑聲從未間斷，她很久沒有遇見那麼開心、氣氛那麼融洽的劇組了。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分崩離析？
“聽說化妝師就留了你一個？”林旭說。
鄒小娜含含糊糊地應了聲。
林旭笑道：“那你算幸運的了，文導信譽還是可以的，趙峰也算有點本事，應該不會虧待你的。”
“嗯。”鄒小娜心不在焉地應著，她必須想點辦法。
鄒小娜離開後，林旭轉身上樓，敲了敲寧婉兮的房門。
“ok了？”門後的女人穿著寬鬆的T恤和衛褲，柔順的長髮垂在胸前，她勾著唇，笑得很自信。
林旭給她比了個拇指。
寧婉兮請林旭進屋，自已愜意地往沙發上一坐。
“資料，帶來了嗎？”
林旭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隨身碟，放到寧婉兮身前的矮桌上。
“Thank you！”寧婉兮愉快地說著，馬上開啟膝上型電腦，插上隨身碟，認真看了起來。
電腦螢幕在她臉上映出冷淡的藍光，女人的笑意卻越來越深，一種冷與熱奇妙的融合，看得林旭心裡毛毛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有點可怕。
寧婉兮看完資料後，滿意地合上電腦。
林旭小心翼翼地問道：“知道為什麼嗎？”
他到現在還無法相信一向開朗隨和的鄒小娜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方才在她面前的那場戲，他的心臟就快炸裂了，如果不是她，林旭覺得自已就是個傻X。
“嗯，和我想的一樣。她說過，她曾經也是一名演員。”
“你搶過她資源？”
寧婉兮搖搖頭：“她和我一個經紀公司的。”
林旭想著這其中有什麼關係，忽然叫了起來：“哦！你讓她失業了！”喊完後立馬覺得自已的態度太失禮，瞬間變成了個做錯事等著被訓的小孩模樣。
不過寧婉兮絲毫沒有介意，她嘆了口氣，感慨道：“那時我們公司一共簽了9個藝人，包括我在內。其實就個小公司，什麼都沒，只有錢。我爸是想這錢堆著也是堆著，不如投資在人身上，所以在我們身上花了不少錢。嗯……就結果來看……失敗了。”
林旭心道，公司都沒了，當然失敗了。
寧婉兮卻說：“我爸他就個生意人，不懂藝術那一套，和導演之類的就合不來。一個生意人搞創作，能成功才奇怪了。”
“嗯。”林旭乖乖應著。
“我以為解散後他們還會堅持自已的道路的，沒想到都放棄了。”寧婉兮顯得有些落寞，這是林旭第一次在戲外看到她這樣的表情。
資料上寫著，那八個人在公司倒閉後，都退出了演藝圈，有些人去考了公務員，有些人在一般的公司就職成了白領，而鄒小娜是唯一一個還堅持留在圈子裡的，儘管不是以演員的身份。
“你居然不記得她了。”林旭小聲嘟噥了句。
寧婉兮也懊惱起來：“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眼熟來著。那時候……哎，我的眼裡就裝不下別人。”說到這兒，她自已都不由苦笑了下，“我們很少見面，又那麼多年……”
“你確定是她嗎？”林旭問。
寧婉兮說得很堅定：“是她。我們剛進劇組的時候，她是第一個和我聊天的人，以她的經歷，她該恨我入骨，是我毀了她的夢想。”
“也許，她並不在意呢？”
“我在屋外聽到過他們幾個煙友八卦，當時就有個聲音很熟悉。後來我在她身上聞到了淡淡的煙味，她隱藏得很好。我就確信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她。八卦的時候，她可不是在我面前那麼和善。”寧婉兮自嘲似的笑了笑，想起那天鄒小娜說過的許多詆譭她的話，她並不生氣，誰讓那是她咎由自取。
“人都是有兩面的，但那不代表她一定會做壞事。”
“確實。不過這張照片出賣了她。”寧婉兮開啟手機相簿，給林旭展示了那篇爆料文章裡的某張照片。
那是在化妝室，淋得全身溼透的周琴氣勢洶洶地來找她下戰書那次。
照片中是從屋裡往門口拍的，也就是說拍這張照的人在這個房間裡，並且從人物到鏡頭的距離來看，是站在房間最角落的位置偷拍的。
“當時化妝室就你們三個人？”
寧婉兮搖搖頭：“當時房間裡是我和她，還有另外兩個造型師，加上週琴就是五個人。不過你仔細看這張照片。”
寧婉兮站起身，把手機拿到林旭的眼前，雙指觸屏，放大畫面。
“你看這裡，能看到一隻手吧？當時這個位置有一個造型師坐在化妝鏡前。”寧婉兮又把畫面拉到另一個角落，“還有這裡，地上的黑色跑鞋，雖然和黑色的包混在一起了，但仔細看是能看出來的。”
林旭眯著眼睛認真找了找，還真的從地上凌亂的黑包中間找到了寧婉兮說的跑鞋——當然不是放在地上的跑鞋，而是穿著跑鞋的腳。
“這樣，照片裡面就有四個人，那照片是誰拍的，不言而喻。”寧婉兮收回手機，重新坐回沙發上，“她當時應該是急了，特別想捕捉這個絕好的畫面，所以露出了破綻。”
林旭看著寧婉兮悠然的模樣，愈發確認，這個女人不是一般人。
寧婉兮端起水杯，緩緩喝了口，然後對著還在發矇的林旭說：“過一會，你可以確認下那篇爆料文還在不在，如果沒了的話，那百分之百就是她。”
林旭開啟手機，立馬進行了搜尋。
“沒了！真的沒了！”他覺得神奇極了！就像變魔術一樣！
寧婉兮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她真的刪了！”林旭還沉浸在這一切不可思議中，他就想不通了，今天那簡簡單單的一齣戲，怎麼就會讓鄒小娜動搖了？
“我之前問過你，輿論會不會殺人。”寧婉兮看著林旭，說道。
林旭乖巧地立正，點了下頭。
“輿論不會殺人，但是輿論會影響人的行為。”寧婉兮說，“鄒小娜從始至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報復我。這幾天都沒有爆出我簽約的公司，就說明爆料人並不想牽連更多的人。其實這也是我懷疑鄒小娜的一個原因。畢竟她最能明白一個公司的倒閉會給員工帶來多大的影響。”
“那又說明什麼呢？”
“說明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為了報復不擇手段。”寧婉兮說得很乾脆。
林旭總算明白了，鄒小娜的目標只有寧婉兮，她不想要自已的行為牽連到其他人，因此在得知劇組會因為她的行為而受到巨大的影響時，她會自責、會愧疚，今天這一系列的戲正是為了一步步加重她的這種負罪感，林旭最後的那句話，告訴鄒小娜她能夠獨善其身，其實反而是把她往內疚的深淵裡又推了一把。
“哎……”寧婉兮嘆了口氣，“她太魯莽了。她應該是集合那天見到我突然想到要實行這個報復計劃的，所以各方面漏洞百出，她不適合這個事情。”
說完這句話，寧婉兮便終結了這個話題，而林旭總覺得這句話另有所指。
其實林旭還有一個疑問埋在心裡，既然已經知道誰是爆料人，為什麼不直接當面揭穿她，要透過那麼曲折的方法讓她刪除文章。
不過，經過和寧婉兮的這番交談，他想也許能猜到答案——這個女人到底也是在心裡存有一點愧疚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