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下電話之後不久,寧婉兮就收到了柴軍豪親自發來的郵件。

她不禁詫異,柴總居然那麼重視這個節目?

郵件裡面添附了《我們的故事》企劃書。

簡而言之,這是一檔談話類節目,三個常駐嘉賓+兩個飛行嘉賓組成每一期的分享員,就當期的主題分享自已的故事和看法。

寧婉兮看了下擬定的主題:社恐VS社牛,內卷VS躺平,當代失眠症,快餐文化……都是時下熱議的社會現象。在節目特色中也有寫到——“透過對當代社會現象的分享,洞察新世紀年輕人的生活狀態”。

不過,這樣的談話類節目也並非獨一無二,《我們的故事》的另一大特色就是用情景劇匯入主題。這個情景劇不是一般綜藝節目裡粗製濫造的景加一兩個演員像過家家那樣的小品演出,而是採用正兒八經的影視劇的拍攝手法,給觀眾一個沉浸故事的體驗。

給到寧婉兮的通告,正式扮演情景劇中的一個角色。

看到這兒,寧婉兮一眼就看穿了柴軍豪的心思。

合木最近的一個動向是“培養演藝新星”,前陣子還簽了一批表演專業的應屆畢業生,在演員經紀這一方面,柴軍豪是認真的——這也是寧婉兮會選擇合木的原因。

《我們的故事》這個情景劇單元說好聽了是節目的獨創特色,但其實就是投資方想要在節目裡推廣自已的藝人。

這些初入影視圈的小朋友們如果演得好,那是和公司雙贏,演砸了也只當是給他們的一個鍛鍊機會,為他們今後的演藝道路做鋪墊。

寧婉兮向林旭求證了這個想法,果不其然,《我們的故事》內定的演員確實是前兩個月剛簽下的新人。

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是為了扶植新人而設定的這個環節,為什麼會找到她寧婉兮?

寧婉兮認真看了下柴軍豪準備交給她的角色。

這角色不是人,而是在人間飄蕩幾十年的幽靈,角色說明上寫明瞭“需要特殊妝容”“沒有臺詞”,也就是說,化了妝觀眾根本就看不出這是誰。

因為不露臉,所以給新人也達不到“刷臉”的效果,才找她的?

她翻了翻通告單,這幽靈戲份還不少,每一期都要登場,似乎是想要透過她上個世紀的視角來襯托出現如今的社會問題,形成一種反差。

這麼看,好像還是個挺重要的角色。

看到這兒,寧婉兮已經蠢蠢欲動了。

她從來沒演過“不是人”的角色,這本身就足夠有吸引力了。

再者,角色限制——沒有臺詞的情況下如何演繹好一個角色,這也是一大挑戰。

當然,最重要的是,短劇這個形式讓寧婉兮很感興趣。因為短劇的戲劇衝突往往很大,它非常考驗一個演員是否能夠百分百地表達出這種衝突。

於是,她沒多想,馬上回郵件和柴軍豪應下了這個通告。

綜藝節目的錄製不同於影視劇,不需要進組,只需在拍攝當日到指定的室內錄影棚去就行。一季12期內容,將分成六次錄製,每次錄製兩期。當然這是正片的錄製計劃,開頭那3分鐘的小短劇和正片是分開錄製的,每次錄一天,一天錄三期。

第一次短劇錄製安排在了7月20日,寧婉兮按約定時間早晨8點就到了和光市內的指定攝影棚。

錄製當日早晨,她都不知道今天要錄什麼內容。

之前她郵件、微信催過柴軍豪好多次,但對方就和她玩失蹤,告訴她錄製地點和時間後,便人間蒸發了,甚至連當天接頭的人都沒告訴她!

寧婉兮想讓林旭偷偷找參與錄製的小演員們要稿子,哪知這小子磨蹭半天回頭委屈巴巴地來了句:“他們不給。”

不給你不會想辦法讓他們給嘛?!

寧婉兮恨鐵不成鋼。

於是折騰到拍攝當天,寧婉兮都沒拿著拍攝劇本。

沒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走進影棚,大傢伙都在忙自已的拍攝準備工作,沒有人注意到寧婉兮的到來,她全場環視了下,看到一個穿著短T褲衩的捲毛大哥正到處指揮著道具燈光的擺放,便徑直向他走去。

“你好。”

捲毛大哥不耐煩地回頭,一看到寧婉兮的臉,怔了下,立馬和善地笑起來。

“喲,婉兮,你來了。”他的聲音意外的低沉,不是很貼那張放浪不羈的臉。

“導演?”寧婉兮問道。

捲毛大哥向寧婉兮伸出右手,卻突然意識到自已的手剛剛摸過器材都是灰,便趕忙在T恤上擦了擦,再次伸向寧婉兮。

寧婉兮毫不介意,大方地握住了那隻手。

“我是於端,《我們的故事》的總導演,你好。”

寧婉兮細細打量著面前的這位大哥。

那頭捲毛是天然卷,亂糟糟的和鳥窩似的,早上起來肯定沒打理過。

兩腮和下巴上凌亂的鬍渣說明他連鬍鬚都沒好好刮過。

他面色黝黑,面板還坑坑窪窪的,別說面部護理了,可能臉都不常洗。

然後是這一身T恤和褲衩,目測某寶50元可以搞定一套。

這就是那個曾經做出紅遍全國的經典脫口秀節目的導演於端嗎?

“短片這方面我算個外行,請你多指教了。”於端嘿嘿笑著,客氣地說道。

性格還算開朗,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寧婉兮內心如此評價道,然後她收回了自已審視的目光,說:“於導,我還沒有拿到劇本。”

於端一拍腦袋,道:“哎喲,不好意思,忘了給你發過去了。那個誰,小張,拿本劇本來。”

馬上一個小場務就疾步跑來,遞了一刀A4紙給於端。

“這是今天的,趁著化妝時間看看。幽靈沒臺詞,拍之前我會和你說一遍戲,別擔心,很輕鬆的。”

寧婉兮接過劇本,道過謝後,往於端手指的化妝室走去。

合木的兩個新人演員已經進入了妝造的收尾階段,寧婉兮擰了下眉頭,雖說他們的妝容都比較簡單,但怎麼也得要一個小時,而這幾個人中間,明明是她的幽靈妝最花時間,她卻被通知最晚到。這其中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她在一旁等兩個演員妝造完畢後,問化妝師:“我這個妝大概要多久?”

化妝師笑著回答她:“三個小時吧。沒關係,導演說了你的戲下午才拍。”

寧婉兮“哦”了一聲,乖乖坐下,翻起手中的劇本來。

今天拍的三期主題是:社恐VS社牛,內卷VS躺平,網路社交。

剛才見到的兩個新人擔當的是兩個主要角色,他們的角色設定是同期入職公司的同事,這三套劇本里的大多都是他們倆的對手戲。

寧婉兮一頁一頁翻著劇本,大段大段的兩人戲,而她的幽靈不仔細看都看不到她的出場。

直到這一刻,寧婉兮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柴軍豪會找她來演這個角色。

她氣得手都在發抖!

幽靈這個角色,美其名曰“每期都有”,其實就是個鑲邊的!

妝造三小時,開機三分鐘,其他時間都在等、等、等!

如此一來,她一整天都要泡在這個片場,沒有辦法趕場接第二份活。

更絕的是,短劇的拍攝並不是集中在四天拍完的,而是隔幾個禮拜拍一天,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內,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抽這麼一天來錄這個節目。這樣的話,她就沒辦法再去接一份影視劇拍攝的工作,因為那都是要封閉入組的!

柴軍豪就是想要利用《我們的故事》來套住寧婉兮,讓她沒辦法進組拍攝!

狗屁的“機會”“挑戰”“戲劇衝突”,在這個劇本中一丁點都看不到!

寧婉兮手中的劇本已經被她捏得不成型了。

好一個柴軍豪,算盤打得可真美。

收了老孃的錢,對老孃的工作還要百般阻撓!

寧婉兮氣不過,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柴軍豪”三個字,手指在上頭懸停住了。

她再三地讓自已冷靜、冷靜,不能意氣用事。

這通電話打過去又能如何?

除了大罵他一通洩氣之外,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這正中了柴軍豪的下懷,他心裡得意還來不及。

寧婉兮緩緩放下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撥出。

一定會有辦法的,還沒有開始拍,一切還能有轉機。

這麼給自已打氣,寧婉兮腦中過了各種各樣的辦法。

這還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這還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只要能夠說服於端修改下劇本,加重幽靈的戲份,一樣可以發揮她的演技。

到時候,收穫了熱度和口碑,才是對柴軍豪真正的打擊!

沉下心來,直面困難。

寧婉兮輕輕勾起了唇角。

林旭在公司最大的會議室開了一早上的會,打著“培訓”的名號,其實是“員工洗腦”,聽得他昏昏欲睡。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

他正想著上哪兒美餐一頓時,手機忽然叫了起來。

來電顯示——寧婉兮。

林旭眉頭一皺,接起電話:“婉兮,怎麼了?”

“林弟弟~”電話裡響起寧婉兮軟軟的呼喚,一聽她這麼叫,林旭的心往下一沉。

“幫我一個忙好嘛?”

果然……

美美的午餐是沒有了,樓下買個三明治吃吃得了。

下午三點,打了N個電話,排了兩小時隊的林旭滿頭大汗地趕到《我們的故事》片場,身上的襯衫都溼透了,前額的劉海也都粘在額頭上,狼狽不堪的模樣剛進片場就獲得了一片注目。

他低著頭,避開所有視線,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去找寧婉兮,手上提著那一盒很體面的東西。

好在影棚的屋子不多,他很快就看到了在化妝室裡愜意地享受空調的民國幽靈。要不是寧婉兮提前和他打過招呼,林旭鐵定認不出是她。

“喲,來啦?”幽靈歡快地站起身迎了上來,咧著一張血盆大口,主動接過他手上提的袋子,慰勞道,“辛苦了。”

林旭渾身是汗,一進空調房那是全身舒爽,恨不得馬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自已吹成一塊冰。他衝寧婉兮擺擺手,火急火燎地問:“水,有水嗎?”

“咦?你沒給自已買瓶水嗎?”寧婉兮的音調高揚,表示出自已的驚訝。

她從房間的角落拿了瓶礦泉水遞給林旭,這小子開啟瓶蓋咕嘟咕嘟一干就是半瓶。

可把孩子渴壞了。

寧婉兮不禁笑道:“也沒那麼著急,你可以慢慢來的。”

林旭差點翻了個白眼,是誰在電話裡催得十萬火急的!

“幽靈!”屋外傳來一聲叫喚,寧婉兮讓林旭在空調房裡先休息會,然後飄出屋去——她現在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超長連衣裙,裙襬及地,看不見雙腳,走路就像是飄的。

外頭的景和其他演員都已就位,寧婉兮只需要往後面一站,什麼都不用幹,看著他們表演就好。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一分鐘。

在導演喊“卡”後,她飄飄然來到於端身旁,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於端剎時寒毛直立,真有種被幽靈附體的感覺。

寧婉兮的話很簡單——“等下休息,我們聊聊。”

一個小時後,進入十分鐘休息時間。

寧婉兮就坐在化妝室的沙發上等著於端來找她。

這個捲毛邋遢導演沒有逃避,他進屋後讓無關的工作人員都出去待機,視線掃過林旭的時候猶豫了下。

“林旭,我的經紀人。”寧婉兮介紹道。

“哦,行,我們坐。”於端拉了把椅子,坐在寧婉兮的對面。

見他坐定後,寧婉兮提起林旭千里迢迢給她送來的袋子,遞給於端。

於端看了眼那袋子,面色有些糾結。

“一點小小的禮物,不成敬意。”寧婉兮笑著說,雖然她現在的妝容讓這個笑容變得有些可怕。

“你真是……費心了。”於端搖了搖頭。

紙袋子上印著“Candy”,這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甜品店。

而寧婉兮讓林旭買的是Candy的爆款甜點紅心蛋糕,草莓醬是他家一絕。

有句戲言那麼說的:“吃得Candy蛋糕,方為人上人。”

不經歷一些“苦中苦”,如何嘗得Candy蛋糕的美味。

而這個“苦”,指的便是Candy門口那如貪吃蛇般的長隊了。

林旭這一下午便深切體會到了這種“苦”。

寧婉兮之所以要讓林旭特地去買Candy的紅心蛋糕,一方面是為了展現自已的誠意,另一方面她知道於端曾經在一個採訪中提到過自已喜歡吃甜點,水果裡面最喜歡草莓,而說到草莓甜點,Candy的紅心蛋糕絕對是其中極品,因此她特意囑咐林旭務必要買到紅心蛋糕。

這番用心於端不會看不出來。

於端入行以來接受過的採訪屈指可數,他都不會想到為了說服自已,寧婉兮會下那麼大的功夫。比起感動,這更讓他覺得愧疚。

“於導,”寧婉兮很客氣,“我想說什麼,你應該也明白吧。”

於端沉默了。

他並沒有接下寧婉兮遞來禮物,看著寧婉兮把它放到一旁。

而寧婉兮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於端,他是個聰明人,肯定知道她在期待一個什麼答案。

柴軍豪這樣刻意的安排,於端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證據便是在這個片場,除了於端和化妝師以外,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從未向其他任何一個工作人員介紹過自已。

“婉兮……”於端欲言又止。

寧婉兮是個爽快人,她見於端猶豫不決,便單刀直入:“我想改劇本,於導你不會看不出來,現在這個幽靈的角色就是個笑話。”

於端吞吞吐吐起來:“這個……是柴總定好的,我們不能說改就改。”

“可節目是你的,你是導演,你說了算。”寧婉兮的態度很強硬。

於端卻嘆了口氣,心裡默默想:當今世道,資本至上,這小姑娘不應該最清楚的嗎?

“於導,你還記得你的成名作嗎?我從第一集看到最後一集,每一集都欲罷不能。我從裡面感受到了你對脫口秀行業的熱愛,對做一檔優秀節目的熱情。這次的企劃書我看過,想法很好,合木也投了不少錢。但是企劃好,不代表成片好,這個你應該比我明白。”

於端沒有說話。

寧婉兮戳到了他最痛的點,也是他最想要忘記的點。

於端的職業生涯中,《脫口秀大賽》是他的巔峰,自那以後,他陷入了長時間的瓶頸之中。

當初做《脫口秀大賽》時,他還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導演,那時憑著滿腔熱血,敢拍著桌子和製片人叫板,得罪了不少人。但結果是好的。

《脫口秀大賽》讓他一躍成名,隨著資本的湧入,他被邀請做了很多其他的脫口秀節目,可是沒有一個節目是出圈的。許多的資本就那麼打了水漂,而網上都說他於端是江郎才盡。

於端很怕去思考“為什麼”,他一直覺得自已的熱情常在,因為他還在這個演藝圈裡掙扎,即便撲再多的節目,他還在堅持著,如果沒有熱情,他在堅持什麼?

當寧婉兮提到了這點,又讓他不得不去觸及“為什麼”這個讓他頭痛的問題。

於端給到的答案只能是:怎麼辦呢?金主爸爸說一,我們怎麼敢二?

寧婉兮的眼神十分認真,那其中灼熱而又堅定的光芒,刺得於端不敢直視。

女孩還在努力地勸說:“於導,《我們的故事》成功是你和合木的勝利,失敗,則是你於端一個人的責任,這你應該也很明白。”

寧婉兮又敏銳地抓住了另一個痛點。

一個節目的好壞,觀眾只會說是導演拍的好或者拍的差,沒有人會知道背後的資本方提出多麼離譜的要求。

無可否認,於端的心開始動搖。

而到這一刻,他覺得自已第一次接觸到了“為什麼”的真相。

熱情還在,唯缺勇氣。

當一個人得到的越多,他就會變得越懦弱,不敢對抗權威、不敢違逆市場、不敢拒絕利益。

這又揭開了他另一層傷疤。

於端重重嘆了一口氣,他沉聲對寧婉兮說道:“你說的我都明白,但做節目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還要考慮其他很多因素。這次……我真的愛莫能助,對不起。”

這是於端的決定——把傷疤封印,粉飾太平。

話已至此,寧婉兮沒有再多加勸說,只簡單說了句:“我明白了,紅心蛋糕你拿去吃吧,買都買了不要浪費。”

於端卻沒有提走那個袋子,這興許是他最後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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