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二皇子在禁足期間,被人毒死在了自已宮中。

接著是德妃聞知噩耗,自縊在鍾粹宮。

皇上下令嚴查,最後發現所有的罪證都指向重華宮。那見血封喉之毒出自貴妃之手,就連德妃都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得到訊息,我第一時間趕去了重華宮。

「你瘋了?你這樣做會害死你自已的!」

貴妃看著我,面色平靜。

「我早跟你說過,這宮中良善的人活不了。你偏不信。直到德妃對你動手你才開始反擊。」

「可你又太心軟,下不了死手。既如此,不如我來幫你一把,永絕後患。」

「生下兒子的那一天你就應該知道,這滿宮的皇子,都是你的敵人。只要二皇子在,皇上就不可能全心信任三皇子。」

「我之前就承諾過你,只要你生下兒子,我一定助他坐上天下最尊貴的位子……你看,我沒有食言。」

我一時頓在原地,啞口無言。

貴妃兀自給自已斟了一杯酒。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到底是我虧欠你在先。一步錯,步步錯。毀了你,也沒拯救我自已。」

「而且,我也不全是為了你。有沒有你,我都不會放過德妃。」

貴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一定要讓他們母子為我死去的孩子償命。我是為自已報仇,也是……想再最後幫你一把……或許,能彌補些什麼吧。」

酒杯從貴妃手中滑落,她咳了兩聲,突然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你給自已下了毒?」

我衝過去,抱住了栽倒在地的貴妃。

「對啊,兩杯鴆酒,一杯給了二皇子,一杯留給我自已。」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你的安穩人生,還是被我毀了。」

貴妃輕輕笑了笑,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當年尚在閨中的時候。小姐雖嬌蠻任性,但總會護著我。

可小姐的笑容很快消逝在唇邊,面色漸漸灰敗,最後再無聲息。

我摸了摸小姐梳得端正的髮髻,驟然發現小姐鬢邊早已生出華髮。

我想起來,小姐從前不是這樣的。

多年前還未進宮的小姐,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她會羞怯又滿含期待的繡著自已的嫁衣,在被我打趣時,羞惱著跳起來要打我。

我跑得快,小姐追不上,氣惱得說一會兒抓住我狠狠教訓我。

待抓住我後,只是輕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便作罷。

嫁衣繡好了,但是小姐沒能穿上。

小姐進了宮,被封了貴人。

她恪守本分,善待宮人,一言一行都端莊守禮。

皇上雖不寵愛小姐,但會時不時去看望。

後來小姐懷了身孕。

小姐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我們一起為孩子繡衣服、繡布老虎。

可這些衣服也沒用上。

小姐莫名小產了。

我倆都知道,是德妃害得她。

可是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啊!

德妃最早入宮,位高權重,又生下了二皇子。僅憑著一點線索和猜測,如何能定罪?

蚍蜉如何撼樹?

不如讓自已先成為一棵樹。

小姐變了性情,她變得嬌縱蠻橫,開始不斷的爭權奪寵。

皇上越來越喜歡她。

這一路暢通無阻。

再後來,小姐成了宮裡最得寵的貴妃娘娘……

可是後宮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

無論是我還是小姐,亦或是德妃。

在這深宮之中,恩怨不休,爭鬥不止。可到頭來,我們都是被囚禁在這深宮的祭奠品。

小姐她沒有錯,錯的是這噬人的深宮……

之後的日子,我在這宮裡過得一帆風順,事事如意。只除了一次。

那是一位南府的琵琶樂姬,她能歌善舞,一手琵琶技藝更是出神入化。那雙眸子,承載著慾望與野心。

她舞藝超群,歌喉婉轉。身著紅綾裙,手腕腳腕皆懸掛金色鈴鐺,赤腳於桃花紛飛之下曼舞輕旋,驚起滿地落花紛飛。

驚豔絕絕,令這宮中所有的美貌女子皆黯然失色。

我還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冷遇,竟在前往河清殿的途中被人請下鳳鸞春恩車。

有宮人告知我說,皇上確實翻了我的牌子,可傍晚的時候,請了那樂姬來彈琵琶。

輕攏慢捻抹復挑,猶抱琵琶半遮面。輕易便勾了皇上的心。

華美的綾羅、璀璨的珠釵、翠綠的步搖,此刻在我身上彷彿皆化作無情嘲諷。

我不動聲色的下了車,徐徐步行,沿途卸下頭上所有的的金釵銀簪,任其散落一地。

「誰都不許收拾。」

目光掃過身後跟隨的宮人,我冷靜地下達命令。

宮人看不出我面色喜怒,只唯唯諾諾的應是。

我回到昭華殿,任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披散開來。身後,是一路鋪陳的華貴飾品與錦繡絲綢,無人敢拾。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翌日清晨,我於碧波盪漾的湖畔浣紗,身穿粗布衣裳,秀髮簡單束起,不施粉黛,不飾珠翠。

手中紗線飛舞,水珠在陽光下跳躍,打溼我的臉龐。水中倒影映照出一個清澈如玉、熠熠生輝的容顏。

那好像是我,卻又不像是我。

皇上循著一路遺落的珠翠玉石來到昭華殿,看到的便是一幅洗盡鉛華的美人浣紗圖。

極致的純與白,與昨日那抹豔麗的紅形成鮮明對比。

他驚奇的看了我一眼。

我餘光瞥見,不予理睬。

整整一月,皇上都沒從我口中得到一句軟話。

直到一個月後,聽聞那樂姬被送走,我才冷哼一聲。

「皇上去找別的姐姐妹妹吧,臣妾不想伺候了。」

皇帝大笑著把我拉進懷裡,「這宮裡就屬你最小氣!朕不過看場歌舞,聽了支曲兒……」

「皇上去看吧,去聽吧!反正臣妾蠢笨,不會唱不會跳的,更不會討皇上歡心!以後皇上都不必來臣妾這裡了。」

「瞧瞧這脾氣大的,行行行,朕答應你,以後絕不再多看別人一眼。朕已經把妙貴人送走,你可消氣了吧?」

那一舉被封為貴人的樂姬,僅僅獲得了三日恩寵。此後直至皇上駕崩,再未有機會得見天顏。

宮中皆傳我任性善妒,但此後我卻再未失寵,反而愈加受眷顧,恩澤更勝以往。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皇上駕崩,皇兒登基。

提心吊膽了半輩子,驟然坐上天下女人最尊貴的位置,我卻開始茫然。

一開始進宮,我只是想陪著小姐。後來小姐算計了我,為固寵將我推了出去。

我就只想從貴妃手裡活下來。

可現在……我也只是活了下來。

我看著貴妃從盛極一時走向死亡,德妃鬥了半輩子還是沒能得到想要的。

縱使成了最後的贏家,可我卻覺得……沒什麼意思。

我厭惡這個深宮。

我開始靜心禮佛,終日將自已關在佛堂,妄圖洗清自已的罪孽。

貴妃說我心軟,可到底,入宮這麼多年,手上不可能完全乾淨,還是沾了不少鮮血。

深宮歲月幽長,我漸漸年邁。

父母親人都已故去,皇兒勤政愛民,但少來後宮走動。身邊再也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唯有小孫女常來我宮中玩耍,讓這宮殿多了些生氣。

她和玩伴常蹲在宮闕牆角看鬥蛐蛐,這日偶然在草垛裡翻出一隻草編的螞蚱。

「阿嬤,這是什麼呀?」

「公主,這是草編。能用草編各種小玩意兒。」

「那我要阿嬤給我編小兔子。」她細聲細氣的。

「珠兒,皇祖母給你編好不好?」我笑著喚來孫女,採了莠草給她編了幾隻小兔子。

那是民間鄉下最簡單的編草。

看著她蹦跳著與玩伴一人一支,我彷彿看到當年自已和鄉下玩伴一起玩耍的時候。

幼年時,我們一同看雨落簷下,編了各種草放在窗邊,互相依偎著數窗外早春新芽。

那時尚且不知及笄婚嫁,從此將要相隔一整個天涯。

而今時隔多年,時移事易。唯有深宮重鎖,紅牆黛瓦。

史載,淳熙太后出身於躬耕之家,景德十一年入宮,陪侍懷宗左右,後封皇貴妃,深受隆寵。

景德二十九年,懷宗崩,睿宗即位,溫皇貴妃進封太后。

淳熙太后曾召鄉婦入宮,深談數日,留有手書:「而如今,冠蓋盛衰罷。隔長階,九重天榮華,命婦相稱,細聲應話,豈敢直呼,閨名小尾巴?」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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