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年前,大屋。

這一間大屋卻只是靠泥土草草堆起;說是大屋,卻不及亙身為守夜人時所建造大屋的四分之一大小,千餘人擠在裡面,全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裡面也沒有夜火,人們黑暗中依偎。

外面,是永夜。

亙和靈兒蜷縮在一個比較暖和的位置,兩兩相擁。

他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昨天守夜人就已經宣佈村內的食物已經全部消耗,所有人當時心中所想之事只有永夜就在這幾天結束,不然就可能要餓死人了

“餓醒了?”感覺到懷裡微微一顫的靈兒嗯哼了一聲,亙低下頭去,關心地問道。

“嗯”靈兒點點頭,“但是靈兒還能忍的。”

“”亙心中隱隱抽痛,身為丈夫,自己居然都不能讓自己的妻子吃飽飯,無疑是讓他的內心難受不已。

黑暗之中,大屋內安靜極了,大家都在忍耐著飢餓,還忍耐著什麼其他的事物。

有什麼東西就在這安靜中醞釀著,在這黑暗中等待著爆發的一天。

——————————

“虎哥死了?!”驚呼聲從看不見的不遠處傳來。

“啊?!”亙本是餓得迷糊,一聽這話頓時清醒了幾分。

因為飢餓變得遲鈍的大腦讓他思維的速度變慢了許多,他終於慢慢想起永夜剛剛開始的時候,虎哥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堅持要呆在人群外圍,好像分發食物之後,也把自己的一部分食物分給了汀牟綽等其他的人,自己吃的很少。

“虎哥是餓死的嗎?還是說是被凍死的?”亙的心情更加的低落了,那個爽朗的粗線條漢子就這麼離開了所有人,以後再也沒有了。

突然感到了懷裡的靈兒開始抽泣,亙抬起了已經餓的沒什麼力氣的手,撫摸著靈兒的頭。

“亙你會不會也這麼離開我?”靈兒小聲哭道。

亙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更加用力,緊緊地抱住了懷裡的靈兒。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跟當初亙呼籲大家遷村的時候,人群中傳來的搞怪聲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次少了很多中氣,看來也是受了餓:“死了就死了,我們還能怎麼辦?與其埋了,還不如做口糧。”

什麼?!

這不是在鼓舞大家吃掉虎哥的屍體嗎?!

頓時黑暗中生出陣陣不安的竊竊私語,人們對於虎哥的死以及剛剛那古怪聲音的發言表示出來了極大的震動。

“唉,果然來了”亙心中悲哀一嘆。

“你在說些什麼?!虎哥是我們的兄長,也是朋友!是虎哥他主動要替我們頂著,提出要睡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說話的聲音虛弱但熟悉,亙聽了出來,是那天外出打獵,錘了他一拳的漢子。

那是村子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狼叔的兒子,但是因為在家裡排名老二,吃飯的時候又喜歡駝著背,所以大家都叫他二駝子。

“那又怎麼樣,不吃的話,你們想要被餓死嗎?”

二駝子反擊道:“那也不行,虎哥他平時對大家都這麼好,我們不能做出吃他身體這種事!”

怪聲繼續叫道:“虎哥對大家都這麼好,那我想他應該也不會介意,我們為了活下去吃一點東西吧。想想看這幾天餓肚子的感受,你們想要這樣到死嗎?”

“那也不可以,虎哥虎哥他”二駝子還想反駁那怪聲,但是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了。

黑暗中,人群細細簌簌。

那聲音的來源者見氣氛被調動起來了,又繼續怪叫道:“如果是我,死也不做餓死鬼。吃飽上路,那多好啊!”

隨著那怪聲的停止,大屋內的細語聲詭異地在一瞬間同時停下了,像是誰給這一場荒謬的討論下了結論,畫上了休止符。

而與門外站著的守夜人只是雙眼無神地看著天上的八荒,眼神中全是絕望與悲憫——他並不打算出面參與這場討論。

沉默了。

大屋內沉默了。

久久的沉默中,亙先是感到懷中妻子的顫抖慢慢平靜,隨後便也是沉沉地睡去。

與其醒著在這種環境中被絕望的氛圍傳染,不如進入夢鄉,節約體力,不費心神。

不久之後,亙被一聲驚叫驚醒,是汀牟綽,那個瘦弱小子的聲音。

“二駝子,你在幹什麼?!”

“我幹什麼?!我只是不想餓死!”

“你要過去吃虎哥嗎?!一開始不是你反對做這種事的嗎!”

“我不想被餓死!!”

“你!”那驚呼聲的來源似乎只是稍作勸阻,並沒有過多對二駝子進行拉扯,而是在略作阻攔後,就讓其透過了。

黑暗中,一道消瘦且微微佝僂的身影掙扎地爬著,摸著黑來到了虎哥的遺體旁。

“虎哥,你以前都那麼照顧兄弟們,既然你已經走了,那也幫幫兄弟,讓兄弟我飽腹一次,是兄弟對不住你,下輩子兄弟給你做牛做馬”黑暗中,他雙手合十,全身顫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在害怕。

他說完那句話之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撲在虎哥的屍體上,開始啃咬起來。

最可怕的是,除了最開始那道驚呼的勸阻聲,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黑暗中,只有牙齒與肌肉的啃咬聲,還有口水的吞嚥聲。

不久後,對二駝子略作阻攔的汀牟綽,竟是第二個動身,爬向虎哥屍身的方向,詭異的是,這次沒有人對他進行絲毫阻攔。不久後,牙齒與肌肉的啃咬聲,又增加了一道。

隨著時間變化,那啃咬的聲音是越來越大,越來越變得密集,是三個,還是四個?或許已經有十數人在進食了,又冷又餓快要瀕死的永夜中,他們不會在意這樣做是否合理,只在乎自己接下來是否還能活下去。

亙暗歎一口氣,靈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過來,她在他的懷裡害怕得不停顫抖,他心生悲憫,卻已經沒有力氣去制止這一切,只能抱緊了靈兒,企圖把體溫給她,讓她不要那麼害怕。

咀嚼的聲音越來越大,從虎哥屍體靠近的門口,傳到了亙這邊,傳到了整個屋內。

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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