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謝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青霜憂心忡忡地望著他,不由得深深嘆氣,暗自腹誹:“這小郡主,也太冒失了!一把子戳中了殿下的痛處!”

說實話,青霜現在心態很複雜,一面是擔心謝凜會生氣傷身,但同時,也擔心謝凜會像當年一樣暴怒,萬一去報復小郡主可怎麼辦?

小郡主幹淨透亮得跟一顆夜明珠似的,哪兒遭得住這位主子的歹毒手段?

青霜想到這一層,便坐不住了。他冒著被罵的風險,顫著聲音勸道:“殿下,咱家小郡主跟別人可不一樣哈!別人戳您的心窩子,是為了噁心人,可郡主她……她絕無惡意啊!”

謝凜躺在床上假寐,一動不動的,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青霜又勸:“再說了,抹額這個主意很高明啊!既能擋住……擋住那個啥,又能把您襯得更俊!小郡主為了想出這個辦法,定是沒少花心思……”

謝凜猛然轉身,扔飛鏢一樣甩出來一個枕頭:“滾!”

青霜被枕頭砸中,揉了揉腦袋,垂頭喪氣地撤了。

房間裡再無旁人,空餘一支燭火,忽明忽暗地照著黑夜。

謝凜躺在床上,久久地睜著眼睛。

他不敢閉眼,一閉上眼睛,久遠的記憶就會紛至沓來:媽媽那張憔悴又癲狂的臉,還有那閃著寒光的刀鋒……

媽媽說,把他生出來,是為了替雲家翻案。可是後來她才明白,雲家根本翻不了案。

雲家的崛起,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雲家的覆滅,同樣是時也命也運也。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所以,媽媽才會在那一晚,用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出柔軟的呢喃:“我那時候太年輕了,太傻了……拼死誕下你,卻毫無用途……這是一個錯誤,可你已經這般大了……”

那時候,他九歲。

他很清楚,媽媽的呢喃和撫摸,並不是為了哄他入睡。因為她的另外一隻手裡,緊緊攥著一瓶毒藥。

他不太確定,媽媽是要殺了他嗎?

奇異的是,他並不害怕。

他平靜地躺在媽媽的懷裡,近乎於貪婪地呼吸。

呼吸著媽媽的味道,他只希望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

在媽媽的臂彎裡,他沉沉睡去。睡著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也許,我再也醒不來了。

可是出乎意料,天亮了,他醒了。

他醒來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掖庭燃起的沖天大火……

火熱的灼痛感,燒在他額頭的疤痕上。

謝凜突然抱著腦袋,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恍惚之間,一根柔軟的手指,撫上了他的額頭,沿著那道疤痕,來回摩挲。

手指溫潤,劃過疤痕的時候,有一股酥酥麻麻的觸感。

他在意識迷亂之際,勉強抬起眼皮,意外地看到了一張圓蘋果似的明媚笑顏。

小女孩說:“哥哥,你就像一塊美玉。你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

他愣怔地看著她,心裡很清楚,這是幻象。

但是沒關係,他需要這幻象。需要一片溫暖的手掌,平復疤痕的灼燒感。

幻象中的女孩繼續撫摸著他:“哥哥,你的額頭特別好看!又飽滿,又圓潤,特別貴氣!這片額頭,撐得起世間最昂貴的寶石。”

突然,幻象中的畫面開始回溯。

他想起皇貴妃過壽那天,她被人扔進御河,渾身溼漉漉的,還發著抖,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朝他的懷裡鑽。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已真的被另一個人需要。

幻象繼續回溯。他又想起,司簿死後,流言四起,唯有她,自始至終相信他。

那是他第一次被別人無條件地信任。

他又想起上元之夜,她一路追著他,從燈火輝煌的大殿,追到偏僻昏暗的院落。

他冷冷質問:“你為什麼跟蹤我?”

小女孩想都沒想,脆生生地答:“因為皇貴妃冤枉你啊!”

那也是第一次,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讓他感覺彷彿有人和自已站在一處,能給自已撐腰。

最後的最後,他想起了藏書閣池塘邊的初遇。

結冰的寒潭和周遭的積雪,齊齊反射著冬日的暖陽,映得她彷彿會閃閃發光。

明珠似的小女孩伸出手,指向他,聲音略帶稚嫩,卻是十足的發自肺腑:“他可真俊啊!”

*

夜幕漸退,東方既白。

謝凜歷來有晨起練拳的習慣,如今天氣又暖和,他起得更早。

而蘇曉是個懶貓,常常是早飯都端上桌了,她才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現。

但是今天,蘇曉居然破天荒的早早起來,守在東廂的門口。

謝凜一走出房門,就看到她像個受了委屈的貓兒,孤零零地蹲在門口。她手裡還拿著一根細長的竹枝,百無聊賴地戳著地面,也不知等了多久。

青霜見是蘇曉,吃了一驚,忙把她攙扶起來:“小郡主,您怎麼一大早就蹲在這兒呀?”

謝凜心中預設,她是來為昨天的冒失而道歉的。

他故意視而不見,繞過她,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哥哥!”蘇曉急急開口,“你疼不疼?”

謝凜的腳步滯住了,像是聽到了一個從未曾聽過的聲音。

蘇曉怕他沒聽清,又追問了一遍:“我是說,你額頭那道疤,疼不疼?”

青霜發愁地一拍腦門兒: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想到,蘇曉竟又提了第三遍:“你疼不疼啊?”

青霜都絕望了:這小郡主怕不是個傻子吧?明知道他有多介意,咋還揪住不放呢?

出乎意料,謝凜並未發怒,而是緩緩地迴轉過身來。

他看著她,嗓音竟有些啞:“太久了,我已經忘了。”

可是蘇曉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人對於痛苦的記憶,總是更加深刻。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怎會是說忘就忘的?

蘇曉“噠噠噠”地小跑,跑到了謝凜的面前。

她又一次踮起腳尖,伸出小胖手,掀開他的額間碎髮。

醜陋的疤痕像一條蜈蚣,趴在他本應光潔的額頭上。

她也是靠近了才發現,那道疤痕比她原本以為的更深。如同一道深壑,周遭又裂開幾道略淺的溝紋。

圓潤而柔軟的手指,輕輕撫過疤痕。“一定很疼吧……”

她不自覺地鼓起腮,輕輕吹了一口氣。

謝凜有些恍惚。

蘇曉的一口氣,吹在他的腦門上,吹開了落滿灰塵的記憶。

他記起來了,終於記起來了!

疼啊,怎麼不疼?

特別疼,錐心刺骨的疼!

只是在當時,他顧不上疼。他要想辦法攔住發病的媽媽,還要左右閃躲,避開鋒利的剪刀。

他好不容易找準了穴位,把媽媽放倒了。他累得癱坐在地,靠在媽媽身旁,看著陰翳的天空,覺得無法呼吸。

直到數年之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記起來,原來自已當時是在疼啊!

蘇曉從懷裡掏出那條被他丟出門外的抹額,像包紮傷口一樣,覆在那道疤痕上。

抹額輕柔地纏繞,讓謝凜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那道傷口好似真的止住了血,也止住了疼。

原來,這道抹額,不是裝飾品,而是止血的繃帶,是帶著治癒力量的魔藥。

它熨貼在疤痕上,讓他的傷口酥酥麻麻的癒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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