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凡和任靜走到曬麥場,找了一個被雨水沖洗乾淨的碌碡面南坐下來。

一隻遭了水災的田鼠從洞裡溼漉漉爬出來,立起身子東張西望。洞口又一隻小田鼠探出頭,滿臉狐疑躊躇不前。大田鼠見周圍沒有危險,銜起小田鼠向遠處逃走了。

任靜對任凡說:“電視上說,我們省南部遭水災了,都死了好幾百人了。”

任凡先是一驚,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你說咱們這兒會不會也遭水災?”

“不會。”任凡肯定的說,“咱們這兒地勢高,地形緩,土層厚,植被稠,水能有效排掉,而且土壤可以大量蓄水,不像山地,水會全部衝下來,並且帶動泥石流。”

“哦。”任靜略感放心,“看來我家那幾畝蘋果園也有不小的貢獻。”

“其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真的發生水災,我也不害怕。”任靜進一步說。

任凡目光平視,望斷眼的盡頭,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任靜看著任凡,說:“我考試考的很不滿意,別說北京的大學,就是省城好點的學校也進不去。我媽說,在省城找個學校,上個好專業就行了。可是……這樣咱們見面就不方便了。”

任靜想了想又說:“其實我沒有告訴別人,我偷偷填報了一所北京的專科學校,因為那學校並不很好,因為那學校前幾年報考的人一直不多,所以我一定能和你一起去北京的。呵呵呵。”

女孩子的可愛就在於她們的感性。她們總是將一件男人都知道,或特別小的事當成自已的秘密。而一但稍微有點激動,便對你掏出心來看。

任凡沉思了好一會兒,說:“我不會上大學了。”

“為什麼?沒有錢嗎?我找我爸我媽借給你。我們家去年蘋果賣了有一萬多塊錢,今年果子長勢也不錯,我們家有錢。”

任凡笑了兩聲,說:“上大學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出息。”

“你給我說的,上學要好好學習,將來可以出人頭地,可以做自已喜歡做的事,可以過自已喜歡的生活,不至於像大多數人一樣活的很被動。為了餬口四處奔波,沒有理想只有折磨。難道你想過這種被生活壓迫的沒有一點希望的生活嗎?”

“我已經被壓迫著了,我沒有辦法翻身。”對於要不要繼續上學,任凡心裡也很矛盾。他渴望美好的生活,渴望出人頭地,但生活卻不允許他這樣選擇。他已經沒有辦法去認真讀書了,錢是一方面,心是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他不再想著鯉魚躍龍門,他只想著奶奶不能再受苦,奶奶也不該再去勞動,更不該再為了他上學而怎樣的去討錢。我們可以說任凡是孝順的,也可以說任凡是目光短淺的。但這種本不算什麼的小事,其實比世界上任何一種大事都大。

“你必須得繼續上學,你必須得走出農村。這是對你好,這才是長輩們想看到的。你必須要對自已負責。”

任凡看著任靜,搖搖頭。這搖頭的動作是微小的,但它傳遞出的資訊卻是那麼的堅決。

任靜無話可說。任凡也不再開口。

大田鼠從曬麥場堆起的麥垛子裡爬出來,找食物給自已和小田鼠吃。空氣的潮溼,雨水的冰冷,地面的泥濘,這都不足以抵擋大田鼠身體裡沸騰的熱血與希望。在動物的世界裡,生活是那麼的容易存活卻又是那麼的複雜。動物們辛苦了肉體,釋放了靈魂,人類卻剛好相反,靈魂的辛苦遠遠比肉身所承受的打擊更加讓人難以寧靜。

不一會兒,大田鼠噙滿了找來的麥粒,鼓著長了鬍鬚的腮幫子十分警惕的回窩裡去了。麥垛下被大田鼠踩過的一灘泥水獨自蕩著大大小小的波痕。

西邊,山與雲交連的間隙,彷彿有火紅的太陽光透了進來。

任凡目盯著,目盯著,目盯著……

天還沒有到要黑的時間,卻已經黑了起來。黑夜常常伴隨著恐怖與災難,這似乎是一個永遠無法逾越的規律。在農村,沒有路燈,沒有半夜開門的商鋪,黑夜在這裡最是肆無忌憚,悄悄的瀰漫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像是澆築在漫山遍野的液體,粘附在任何一個物體上面。任凡已經看不到坐在旁邊的任靜,任靜似乎害怕起來,朝任凡靠了靠,伸出手想拉著任凡,卻抓到了任凡的腰。任凡咯咯笑了起來。聲音是最能攻破黑夜的東西,在這時候聽起來,更加的悅耳動聽。如果任靜一直喜歡任凡,那麼這一刻對任靜來說就更加的離不開任凡了。在特定的環境中,聲音是充滿磁性的,它不僅可以消除恐懼感更能給人帶來安全感。任靜又往任凡邊上靠了靠,伸出手想摟一下任凡,任凡躲了躲站起身,對任靜說:“天色不早了,該回家了,明天再繼續。”任靜面紅耳赤,虧得這黑夜的一張帷幔,要不然任靜真不知道該自已當時的表情該是多麼的尷尬。

兩個人相跟著向家走去。路上,任靜鄭重的問任凡道:“凡凡,你說,我們真的是一個祖先嗎?”

黑夜裡,只聽到任凡嘆了口氣。這一口氣似乎是留在任凡心裡太久時間,好不容易才嘆出來的。

“一個村子一個姓,還離得這麼近,你說呢?!”任凡回答道。

這話原本不用問,誰心裡也明白,只是即便如此,任靜心裡也還是希望能夠聽到有人說不是兩個字,就算“不是”這兩個字是假的,任靜也會偷偷樂上半天的。幾句話沒說完,兩人已經走到村子中央。

任凡送了任靜回家,也不進任靜家裡坐。徑自回家走了。任靜回到家裡。母親王桂花問道:“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嘿嘿。”任靜道,“在凡凡家吃過飯了。”

王桂花笑罵道:“不要臉。讓你給人家送飯,你倒先把人家飯吃了。”

任靜小聲對王桂花道:“媽,你也知道凡凡家的情況,凡凡沒有父母,奶奶年齡也大了,家裡沒有經濟來源。現在連大學也沒辦法上了,所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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