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內。
沈淮之坐在吧檯上,雙眼迷離。周圍的一切讓他感到不真實。
他和陳煜楓並沒有像其他人一般,沒有看臺上的女人唱歌跳舞。他們喝酒時最喜歡做的事,僅僅只是聊人生,聊未來,聊著一年後的高考。
他們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坐著,叫服務員開了幾罐冰啤。這所酒吧他們已經很久沒來了,冰啤也很久沒喝了。上次來還是因為陳煜楓和黎鈺鬧矛盾吵著分手。
反正劉逸已經幫他們請了假,沈淮之和陳煜楓打算今天也沒打算再去學校。
大中午的,兩個高二的學生坐在酒吧裡,喝著冰啤聊天,沒有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沒有同亂七八糟的女人跳舞,這種場面多多少少有點違和。
他們穿著最樸素的校服,說著最無聊的話,竟然也能待上三個小時。跟這個酒吧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沈淮之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渾渾噩噩地跟著陳煜楓去了酒吧,也不知道自已究竟跟陳煜楓聊了些什麼,更不知道自已喝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是怎麼被陳煜楓拖回家的,喝斷片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很暢快。
或許只是難過後的發洩,又或許是酒精帶來的興奮感,沈淮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
他第一次感覺,原來大人說的那些,喝酒醉了就能拋開一切,所有負面情緒和壓力都不存在,居然是真的。
好神奇啊。
他喝的醉醺醺的,一覺睡了個天昏地暗。
凌晨一點,沈淮之被噩夢驚醒,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已在哪。
這裡是夢境還是現實?
雖然酒勁還沒過,但他已經毫無睡意。
陳煜楓已經回家了,估計是急著去安慰他的小女朋友,本就毫無生機的屋子變得更加寂靜,跟一間空房子沒什麼差別。
凌晨,一個人的房子,安靜且低氣壓,這樣的環境跟沈淮之的心情一模一樣。
這種時候,他只想一個人待著,用被子將自已包裹住,靜靜的團一會兒。
他窩在被子裡,蜷縮成一團,像個蠶蛹。
各種記憶從他腦海裡閃過。
“媽媽!”年少的沈淮之哭的撕心裂肺,“別丟下我!”
梁文一把甩開緊緊牽著她的手:“走開!”
沈淮之小小的身軀倒在地上,他就這樣待在雨裡。那時是寒冷的冬天,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冰冷刺骨的雨水混雜著雪砸在沈淮之的身上,將他的毛衣浸溼,小小的沈淮之被凍的瑟瑟發抖,明明自已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嘴裡卻頑固的喊著媽媽。
“媽媽……別走……求求你了……”
面前那個曾經把所有愛都傾注在他身上的女人卻在這次再也沒有回頭。
“媽媽,帶我走……”
可最終還是無濟於事,他只能看著那個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再也沒有人將沈淮之摟在懷裡親暱的摸他的
頭了……
從那以後,梁文消失在了沈淮之的生活中,沒有人知道她是否還活著。似乎只有一張銀行卡和每個月定期打來的生活費能證明梁文的存在。
畫面一轉。
沈宇喝的爛醉。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
和飯桌上等待著他的梁文和沈淮之。
梁文還是那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溫柔的招呼他來吃飯。
“快來吃飯吧,我和淮之在等你呢。”
下一秒,沈宇竟直接一把掀了餐桌。
那一桌飯菜全部打翻在地上,梁文的勞動成果全部化為烏有。
“你這是做什麼?”
沈宇走上前,二話不說就扇了梁文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
梁文臉上迅速變得紅腫,依稀還能看見五根手指的痕跡。
年少的沈淮之用自已弱小的身軀擋在媽媽面前,稚嫩的童聲大聲朝沈宇吼道:“你不許打我媽媽!”
“你還敢反抗我?!小兔崽子活膩了是吧?!”
每次的阻止,換來的都是一頓毒打。
“啊!”屋子裡女人在尖叫,小孩在哭泣,令人窒息。
門口還傳來低低的議論聲:“你看那家的醉鬼又在家暴了。”
沈宇還在不停的用皮帶抽著沈淮之:“小賤種!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不知過了多久,沈淮之已經奄奄一息。
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只有眼睛還在努力睜開,他想看看自已的媽媽怎麼樣了。
梁文哭著求沈宇:“快打120吧……那是你兒子啊……”
沈宇一甩手:“去你的兒子!老子現在什麼都沒有!出門還被人瞧不起!就是你沒用!賺不到錢!”
說完,往陽臺走去:“老子去抽菸!你趕緊帶著那個災星滾遠點!”
就是在這天,沈宇在陽臺抽菸的時候,不清醒的腦子和未消散的醉意使他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他失足從十七樓的陽臺摔了下去。
那一天沈淮之永遠都無法忘記。
他全身劇痛難忍,卻還是躺在地上親眼看著自已的父親摔了下去。
就這樣,從十七樓,摔了下去。
後來他什麼也記不清了,雙眼一黑,只有耳邊還不斷傳來梁文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沈宇死後,梁文也離開了他。
像是一場夢,原本還算得上幸福美滿的家庭一瞬間消失了。
他沒有爸爸了。
連他的媽媽也不要他了。
他變成孤兒了。
像是機器失去了電源,一連幾天沈淮之都不吃不喝,不管他姑媽怎麼勸都沒用。
小小的沈淮之蜷縮在角落裡,他將頭埋在自已的手臂裡,低低的抽泣聲在這安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爸爸媽媽……”
“我好害怕啊……”
“不要!”
沈淮之從睡夢中驚醒,額頭上滿是冷汗。
又是噩夢。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他的腦子裡總會不受控制的出現那噩夢般的場景。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已經過了十年了,他還是忘不了。
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床頭櫃的一盞小檯燈發出了微弱的光。
黑夜包裹著他,像是要將他吞沒。
過了半晌,他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自已顫抖的身體。
連胃也在這時傳來鑽心的疼。
他強撐著拉開了一旁的床頭櫃,從裡面取出了幾瓶藥。
可惜力不從心,軀體化的雙手使他拿不住藥瓶,掉到了地上。
“哐當!”藥瓶墜落的聲音在這黑夜裡格外清晰。
“……”他沒有力氣再去撿,只好重新躺回了床上,他的汗水混雜著淚水一同留在枕頭上,被折磨得難以呼吸。
他想下意識地打電話給陳煜楓,但舉著手機的手頓了頓,又將手機放下了。
是啊。
他總不能,一輩子靠陳煜楓吧。
他不想這麼懦弱。
沈淮之強撐著身子站起來,胃裡的疼痛使他差點站不穩。他慢慢的挪到了廁所,將浴缸裡接滿了冷水。
隨後連衣服也沒脫,整個人支撐不住倒在了裡面。
被冷水包裹住,他因為軀體化的反應,現在全身燥熱難耐,冷水能放鬆他的神經,使沈淮之好受一點。
沈淮之泡在浴缸裡,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了鎖骨,他突然嘴角一扯,發出了一個嘲諷般意味不明的笑。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不公平。
為什麼別的高中生都能無憂無慮,有父母愛,沒有病痛折磨。
他好像什麼都沒有。
沒有滿牆的榮譽,沒有救贖他的朋友,沒有完整的家庭,沒有健康的身體。
憑什麼?
明明沈淮之也才16歲。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
這個世界,哪有想象的那麼公平。
都是不公平的。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想到這裡,沈淮之再也控制不住,肩膀一抽一抽的,大滴大滴的眼淚滴進浴缸裡,跟冷水融為一體。
他沒有發出聲音,只有喉嚨在難受的嗚咽著,像無聲的尖叫,光是聽著,就像是一把被人揪住了心臟。
從小缺愛的小孩,連哭都是無聲的。
因為爸爸說過,他哭起來很吵。
沈淮之也不是沒有嘗試改變,他也想擁有很多朋友,他也不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發病,偷偷哭泣。
他做不到。
他緩了半小時,身體的僵硬感散去了許多。
他從浴缸裡吃力的站起身,脫掉了被水浸溼而沉甸甸掛在他身上的睡衣。
高二的沈淮之有著令人羨慕的身材。肌肉分明的手臂和大腿,線條十分完美。
唯一的缺陷是……
背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那些傷口絕大部分都是沈淮之兒時被沈宇用皮鞭一下一下抽出來的。
多年過去一直無法消散。
醫生說,這些傷大機率會跟著沈淮之一輩子。
但他已經無所謂了。
換了件新的衣服,沈淮之躺回了床上,撿起藥吃了幾顆。
“嘖,”沈淮之嘀咕,“又沒了,又要去取藥了真服了。”
他從床頭櫃裡摸出一盒煙,反正已經凌晨兩點了,他已經毫無睡意,不如抽抽菸。
沈淮之已經抽菸很久了。在這之前,他其實很討厭煙味,因為十年前長期喝酒家暴的沈宇身上也是這種味道。
他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沈宇。
不過現在,他竟然跟沈宇越來越像。
可笑嗎。
漸漸的,菸灰缸裡已經慢慢堆積成一座小山。滿房間都是令人窒息的煙味。
沈淮之拿煙的手緩緩下移,按在了自已手臂上。
“滋——”沈淮之倒吸一口涼氣。
但他沒有停下來,一下又一下,滾燙的菸頭燙著自已的手臂。
手臂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
他抽泣的聲音在這個夜晚反覆徘徊。
揮之不去。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沈淮之頂著黑眼圈出了門。
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看周圍都是朦朦朧朧的,只能勉強看個大概。
困困困困困困困……
他喉嚨乾的難受,嗓子也是沙啞的,無論喝多少水都無濟於事。
大概是昨晚哭的吧。
雖然只是初夏,但水雲鎮已經熱的過分了,連貓貓狗狗都趴在地上吐著舌頭,這大概是它們一年四季裡最沒有活力的時候吧。
這麼熱的天,沈淮之想到昨晚手臂上的傷口,於是再三思考決定穿一件外套。
他沒胃口也沒心情去糾結早上吃什麼,正準備隨便買點麵包什麼的對付一口時,微信跳出來了一條訊息。
陳煜楓:“淮淮~給我帶一份豆腐腦和韭菜盒子唄~”
陳煜楓:“[轉賬17塊]。”
“……”
“別這麼噁心的叫我,”回完這一句,沈淮之將手機塞進了口袋裡。
行吧,現在又要給那個死狗帶早餐。
當沈淮之拎著兩份豆腐腦和韭菜盒子出現在教室門口時,陳煜楓像是看到了救星般撲過去:“義父!你可算來了!”
“滾,”沈淮之將早餐遞給他。
“誒?你發什麼瘋?”陳煜楓看到沈淮之在這麼熱的天還穿著一件外套,跟見了鬼一樣,“熱不死你啊。”
沈淮之吸了一口豆腐腦:“你管我?”
“我可不管你,”陳煜楓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一口韭菜盒子一口豆腐腦吃的很歡,“香!太香了!我家淮淮帶的早餐就是香!”
沈淮之轉頭豎了箇中指:“神經。”
“哈哈哈哈哈哈哈,”班裡正吃早餐的同學全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煜哥你怎麼三天兩頭被沈哥罵啊哈哈哈!”一個男生半開玩笑的說道。
“你不懂,這是愛的表現!”陳煜楓朝他翻了個白眼,“菜就多練,小老弟!”
男生大喊:“沈淮之,你們倆多少有點曖昧了啊!”
沈淮之一陣無語。
他只想好好吃個早餐。
“可別讓黎鈺聽見了。”撂下這句話,沈淮之正好吃完早餐,起身出了教室。
“哎你去哪??”
他沒有理會身後的叫喊聲,自顧自的往前走。
他要去找陳亦那幫人。
出了校門,沈淮之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家網咖上。
那家網咖是24小時營業的,並且是一家黑網咖,未成年人也可以進。附近有三所學校,逃課出來的學生或是混混大部分都會來這裡消遣。
所以在這裡很容易找到人。
沈淮之推開門,敲鍵盤的聲音和叫囂聲傳進他的耳膜,他感覺自已快聾了。
果不其然,穿過一排排亮著各種遊戲介面的電腦和一箱箱啤酒,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面孔。
陳亦。
他的周圍還圍著一群看起來就不好惹的人,陳亦那個欺軟怕硬的狗東西正在給黃毛點菸,手法極其熟練,看著令人發笑。
不知道為什麼,沈淮之看到這一幕,心裡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陳亦也注意到了沈淮之,冷笑一聲,大聲的挑釁到:“喲,沈哥今天怎麼捨得來了?稀客啊,有失遠迎了。”
黃毛順著陳亦的聲音看了過去,看到了緊緊握著拳頭的沈淮之。
不等他開口,沈淮之就衝了過去。
他上去就衝著陳亦的臉揍了一拳,陳亦被打的一個踉蹌,隨後鼻子裡噴出血。
整個人重心不穩,倒在了地上。
他捂著鼻子,血還在從指縫裡流出來,他驚恐的大叫:“這是個瘋子!!”
“我靠,這個人瘋了啊?”
沈淮之把陳亦按在地上,發了瘋似的把他往死裡打。
“啊啊!”陳亦的慘叫不斷。
“攔著他啊!!”
“我弄死你!”
教室裡。
陳煜楓正刷著微博,突然感覺沈淮之有點不對勁。
他不是除了買東西從來不在早自習前出去嗎?
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太反常了。
陳煜楓突然又想起昨天沈淮之因為許清時受傷的樣子,又想起校門口的網咖,心裡警鈴大作。
完了。
等陳煜楓趕到網咖的時候,沈淮之已經與一群人打成一團。
沈淮之與人打架的邊上,圍了一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前臺也裝看不見,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我靠……
這些什麼人啊……
沈淮之的戰鬥力還是一如既往的猛,但這麼多人,他還是怕沈淮之吃虧,於是也衝進了一片混亂中。
“沈淮之!”陳煜楓一邊大喊著他,試圖讓他冷靜一下,一邊用手肘用力地撞開正在打沈淮之的人。
沈淮之其實一個人就可以把他們揍趴下,但現在加上了陳煜楓,戰鬥力直接提升了幾個度。
……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場愚蠢又幼稚的鬥毆終於停止。
沈淮之把他們打的多多少少都受了傷,他和陳煜楓也累的精疲力盡。
沈淮之慢慢恢復了理智,雖然打了這一架毫無意義,但他還是很滿足。
至少許清時的傷沒有白受。
足夠了。
陳煜楓看他打了這麼久竟然沒受一點傷,只是原本雪白的校服看起來像是在泥坑裡滾了幾圈,心裡由衷的感到佩服。
不想讓他自責,陳煜楓把腰上不知道是被誰的尖銳物品劃傷的一道口子悄悄的用衣服遮住。
他沒有問沈淮之為什麼打架,只是看他緩過來了,緩緩站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吧,咱倆翹了半節早自習了。”
沈淮之被他拉起來,掀起衣襬擦了擦臉上的汗:“走吧。”
放學後。
沈淮之和陳煜楓帶著一筐水果敲響了病房的門。
“進來吧。”裡面傳來許清時愉快的聲音。
一進門,許清時正靠在枕頭上打遊戲。
看見沈淮之,他的表情真的完美詮釋了一個表情包“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我靠……”許清時說,“你摔泥坑裡了?”
“去你的,”沈淮之豎了箇中指。
陳煜楓撐著病床笑的半天直不起腰來:“哈哈哈哈哈哈都說了讓你換一件衣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那陣神經病般的傻笑結束後,他沒有說早上打架的事:“他體育課摔沙坑裡了。”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傻笑。
天已經黑的徹底,陳煜楓在路口跟沈淮之道完別,往家的方向走去。
黎鈺穿著一件米白色的小裙子,手裡提著一袋子東西站在他家門口。
看見陳煜楓,黎鈺蹦躂著撲到他懷裡:“你終於回來啦。”
陳煜楓看著懷裡可愛的小女朋友,滿眼溫柔,嘴唇與她貼到一起,軟軟的冰冰涼涼的觸感,似乎讓他腰上的傷口好了一些,沒有那麼疼了。
陳煜楓開啟家門,拿出一雙粉色拖鞋給她換上:“我爸媽出差還沒回來,你等多久了?”
“沒多久,剛吃完飯。”
“嗯,”陳煜楓笑笑。
“你吃了沒,要不要你最最可愛溫柔的女朋友帶你出去吃?”
陳煜楓揉了揉她的頭:“我吃過了。”
他拿了一瓶娃哈哈遞給黎鈺:“怎麼了?這麼晚來找我。”
黎鈺開啟了那個袋子。
裡面是一管藥膏和一卷繃帶。
“……”陳煜楓有些愣,她怎麼會注意到?
黎鈺讓他坐下,手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校服,白嫩的小手輕輕地給他塗著藥膏。
陳煜楓感到一陣感動,他靜靜的注視著她,眼裡滿是自已喜歡的女孩。
黎鈺為他包紮好,嚴肅的叮囑:“不要碰水,這個星期我每週來給你換一次藥,還有啊……”
沒等黎鈺話說完,陳煜楓就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裡,雙手緊緊的圈住她。
黎鈺也回抱他:“怎麼啦?”
“你真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