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第二天治療的時候，姜沐沐特意表達了，自已想要離開的意願。
醫生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當場拒絕，也沒有當場應允。
“姜小姐，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還是建議你再待一些日子。”
“一些日子，是多少日子？”
“這個，”醫生沉思了一下，“具體的話，還要看情況。誰也無法確認。”
“醫生，我一直住在這裡，花費一定很多吧。”姜沐沐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事到如今，想要逃脫，腦海中倒是浮現了很多現實，“如果說我不交了，你們也不會強制我住在這裡吧。”
“那是當然。治病救人雖然聽起來是一個很高大上的名詞，但是醫生也需要好好活著，才有精力幫助他們，不是嗎？”
“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只有先照顧好自已，才有精力照顧別人。大樹茂盛，自然遮蔭。一切都是自然而來的事情。想一想如果自已這棵樹，不是生病就是枯葉，別說庇廕別人，自已都無法開花結果。現代人最大的問題，過於拔苗助長。是草，就允許自已做一棵草；是樹，是長成樹的形狀；如果是花，開花就是了。不同種類，何必比來比去呢？您說，對嗎，姜小姐？”
姜沐沐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她如這世間的很多人一般，都迷失了。最後想想。反而不如一棵植物。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切自然而為，沒有糾結，更沒有迷茫。
人，這短暫的一生，不正是如此嗎？
“醫生，您說的太多了。”姜沐沐聽完，感覺胸腔大開，天地都開闊了。
“現代很多人，其實不是身體病了，而是心靈病了。在錯綜複雜的眼花繚亂中，不知道該堅守哪一種。最後就連最簡單的日常生活都成了問題。糾結該不該穿這件衣服，早餐是喝牛奶還是豆漿，午餐是補充碳水還是蛋白質，晚餐是吃還是不吃？是人，把一切都搞複雜了。簡簡單單的一天，連吃飯都要糾結十幾次，更何況那些穿衣交友，甚至是需要浪費大量抉擇的工作呢？真的是浪費太多精力了，人，很容易，就啪的一下，支撐不住了。”
“所以，很多時候，都要有意識地放過自已。吃什麼，沒關係；穿什麼，沒關係；和朋友鬧了一點彆扭，沒關係；累了想休息，沒關係；想想就這樣吧。有的人出了一點錯，就自已不放過自已。害怕前方是萬丈深淵，萬一失足，整個人生就徹底完了。有時候反而是那些跳下深淵的人，在深淵之中才發現，哦，不過如此。最後才得知生活的真相，最終解放。”
“姜小姐，你現在就在深淵中，可能你自已沒有發現，或者你發現了主動選擇了遺忘。其實我想告訴你的是，沒關係，你可以站起來看看周圍，可能從深淵下看，天更藍，人生更壯闊。”
剛開始的時候，姜沐沐像無數個往常一樣，耐心聽著，內心卻在想著趕緊結束趕緊結束。這一次，聽到醫生說自已身處深淵，甚是驚訝。
因為相對於她來說，過去那幾十年的婚姻生活，才是真正的深淵。一味付出，而無人關心的落寞，是心裡的深淵。困於婚姻，牛馬一生，是身體的深淵。
直到來了醫院，每天到點正常吃飯，有人聊天，有人玩耍，甚至還有帥哥可看，姜沐沐從來都沒覺得這是深淵。反而像是她的救贖，把她從一種奉獻的生活方式，拉到了可以隨意吃喝只管享受的人生。
深淵，怎麼可能是深淵呢？儘管在外人看來，生活在這裡的很多人，看起來都不算正常。可是，對於，姜沐沐來說，這簡直就是天堂。如果後半生只剩自已，她反倒更喜歡留在這裡，有地住，有飯吃，有人噓寒問暖，簡直不要太完美。
要不是想起自已還有個兒子，尚未成家，作為母親還想最後一點價值，姜沐沐不知道在這精神病一般的醫院多自在。
“深淵？”姜沐沐疑惑地問道，“哎，醫生，這你可說錯了。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過的有多苦，整天給人洗衣服做飯，伺候完這個，伺候那個。在這裡呢，我什麼都不用幹，你說，這不是天堂是什麼。深淵，切。”
聽到這句話，醫生整個人陷入了沉默，知道自已剛才一連串的話又是白說了。
如果一個人遺忘，是為了生活得更好，那還有必要讓她清醒嗎？
清醒的人是痛苦的，混沌，才是最快樂的狀態。
看見一臉開心的姜沐沐，醫生有一種對自已職業生涯的困頓。
“醫生，我其實是想出去，找份工作，好好賺錢，然後給我兒子交個首付。”姜沐沐看著陷入沉思的醫生說道，“我也不知道住這裡花多少錢？我那個前夫雖然平時沒什麼良心，什麼也不給我買，有時候我想吃個蘋果，還得求他半天。想不到，這一次，兩個人離婚了，他總算良心了一回，給我交了這麼多住院的錢。我也得有點良心，不能這麼一直花他的...”
沒等姜沐沐說完，醫生平靜地說，“住院費不是他交的。”
“那誰交的？”姜沐沐聽到這個回答，驚呆了。
反應過來的醫生，才意識到自已說漏了嘴，答應了郝向陽跟他保密，但還是說了出來。
姜沐沐沒有要到自已的手機，從治療室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陷入了恍惚之中，眼神迷離，走路晃盪，像是隨時要跌倒一般。她腦海中一直重複著醫生剛才說的話，一直是郝向陽郝先生交的，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你有沒有想起什麼？
想起什麼，姜沐沐的大腦像是宕機了一般，嘴裡還不斷重複著想起什麼，想起什麼。
“郝向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急忙地想要見到郝向陽，問個究竟，可是在醫院各個角落跑遍了，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