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弦月斜斜掛在樹梢上,不知何處起了風,院子裡那棵樹一下下搖晃著,樹影婆娑,打在燭火映襯下的窗欞上,顯出一種可怖的氛圍。

屋內林羨魚一遍遍用黃酒擦拭沈念安的脖頸、腋窩、手掌和腳底,沈玉石學著林羨魚的模樣笨拙地給沈玉書降溫,臉上盡是急色,眉頭也死死擰著,好似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似的。

“姐姐,藥熬好了。”墨軒自屋外進來,手裡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他瞧了床上燒的滿臉通紅的二人,微微蹙了蹙眉,神情古怪一瞬,轉而又在眉梢眼角掛上憂慮。

沈燁緊隨其後,手裡也是一碗同樣漆黑的中藥,他眉頭緊緊皺著,顧不得湯藥燙手,穩穩端著藥碗,坐在床邊一勺勺吹涼了送進沈玉書口中。

林羨魚放下手裡的帕子,坐在床邊虛虛攬著沈念安,伸手欲接過墨軒手裡的藥碗,後者卻輕輕躲了一下。

林羨魚仰頭看他,墨軒卻坐到她旁邊,伸手舀了湯藥吹涼:“姐姐,你抱著念安,我來給他喂藥。”

林羨魚低頭看著緊皺眉頭滿臉難受的沈念安,小傢伙燒的厲害,小手摸索著死死抓住林羨魚,燒的嘴巴微張,湯藥很容易送進了口中,只是下一刻他嚐到湯藥苦澀的味道,下意識鎖緊牙關,先前送進去的藥也吐了出來。

“喂不進去…”墨軒蹙著眉,死死盯著小臉皺成一團的沈念安,很有一種想要撬開他的嘴強喂下去的想法,可下一刻又將這個念頭打消了。

沈玉書那邊也是差不多,都是下意識將藥吐了出去,閉著嘴不願意再喝。沈燁都有些慌,一遍遍嘗試,碗裡的藥都損失了一小半,卻還是沒能把湯藥喂進去多少。

林羨魚拿帕子給沈念安擦嘴,她看了眼懷裡燒的開始小聲喊孃親的小人,又瞧了眼旁邊神志不清小聲囈語的沈玉書,一咬牙,將沈念安放下,接過墨軒手裡的湯藥攪拌著吹涼了,吩咐墨軒抱著沈念安,自已則捏著他的鼻子,逼著他張開嘴,將湯藥慢慢的灌了進去。

一碗藥喂進去一小半,但只要喝進去了就好了。

林羨魚鬆了口氣,將手裡藥碗放下,轉了個身一把奪下沈燁手裡的藥碗,捏著沈玉書的鼻子如法炮製,將藥灌了下去。

沈玉石早已經急的哭了出來,他拿帕子擦著沈玉書吐出來的藥汁,嘴裡自責地念叨:“…都怪我,我不該抓野鴨子的,也不該帶著爹爹去掏兔子洞…我應該看著你們不讓你們玩水,這樣你們就不會發燒…”

他咬著牙沒發出很大的哭聲,眼淚卻一滴滴往下掉,林羨魚將藥碗塞進沈燁手裡,狠狠瞪了他一眼:“別在這杵著,再去熬藥。”

沈燁自知理虧,心裡也焦急又愧疚,端起藥碗便衝進了夜幕裡。

“怎麼能怪你,夏天玩水很正常,之前你們下河摸魚都沒事,誰知道這次就病了…”林羨魚眉眼間帶著疲憊,“別哭了,藥喂進去就沒事了…我們今晚守著他們,燒退下去就沒事了……”

她揉了揉沈玉石的頭髮,後者用手臂捂著眼睛,邊哭邊狠狠點頭,過了一會兒他抹了把眼淚,繼續用帕子沾了酒給沈玉書擦拭身體。

林羨魚轉頭看向墨軒:“墨軒,辛苦你了,去姐姐屋裡睡一會兒吧。”

“我跟姐姐一起守在這裡,多個人做事也方便,免得姐姐沒個搭把手的人。”墨軒搖搖頭。

也好,多個人總多份力量。

林羨魚揉了揉眉心,探了探沈玉書的額頭,又攥著沈念安胡亂揮舞的手摸向他的額頭,發覺兩人溫度都降低了些,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皺眉喃喃:“玩水是一部分原因,大夫說更多是被嚇著了…池塘裡能有什麼嚇人的,莫不是水蛇?”

今日拎著野鴨子和一窩兔子回來,沈玉石臉上滿是興奮的神采,墨軒也笑眯眯的,沈玉書和沈念安卻有些奇怪,兩人衣裳溼了一大面,大的不發一言,小的眼裡也有慌張,一進屋便撲進林羨魚懷裡叫了好幾聲娘,小小的身子隱隱發抖。

林羨魚正要細問,沈玉書卻將沈念安從她懷裡扯了出去,藉口累了便進了屋子。沈玉石告訴她他們累的在池塘邊休息了好久,追野鴨子都沒去,衣裳是因為玩水弄溼的,林羨魚這才沒有深究,只讓他們將溼衣裳趕快換了。

吃晚飯的時候兩人從屋裡出來,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只是神色有些蔫蔫的,晚飯也沒吃多少,林羨魚也沒當回事,只當是白天玩累了沒精神,誰知道夜裡墨軒急急衝過來敲門,林羨魚才知道兩人發了燒。

她跟沈燁一人抱一個,敲響了村裡唯一一位郎中的大門,卻被告知兩人是受涼加上驚嚇導致的高燒,開了藥便讓抱回去,藥還沒熬好,兩人燒的更厲害了。大半夜也沒法去鎮上,好在家裡有一罈子買來調味的酒,因為家裡孩子不能喝酒,因此並沒有用多少,倒出來給兩個孩子擦拭身體,多少能起點效果。

墨軒正拿著帕子給沈念安擦拭耳後,聞言神色動了動,伸手的時候輕輕捂了捂沈念安的嘴,模糊了他本就小聲說出的“血…死人”等字眼。

“可能是吧,那池塘水淺,又是夏天,不可能玩了一會兒就著涼,估計就是水裡有什麼東西給嚇得。”墨軒一邊動作一邊接話,他瞥了眼說胡話的沈玉書,道:“姐姐去瞧瞧玉書吧,念安這邊我看著。”

“好,麻煩你了。”

見沈玉書說話聲音越來越大,林羨魚輕輕掰開沈念安的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算是安撫,這才轉過身去照看沈玉書。

墨軒稍稍鬆了口氣。

沈念安年雖小,又處於發燒說胡話的情況,嘴裡時不時吐出幾個白日裡他們殺人拋屍的畫面,幸虧他燒的沒什麼力氣,聲音細弱若蚊蠅,他隱隱聽了便虛虛捂了他的嘴,林羨魚這才沒聽到,可若林羨魚整夜照看他,遲早要聽見的。

反倒是沈玉書,燒成那樣,白日裡的事居然仍是三緘其口,一個字都沒往外蹦。

墨軒瞥了眼沈玉書,眼裡含著欣賞。

忙活了半夜,第二碗藥灌下去沒多久,兩人的燒總算退了下去,安安穩穩的入了睡。

林羨魚長出一口氣,她瞧了眼床榻前坐立不安的沈燁,嘆了口氣。

“玉石,玉書和念安的燒退了,你帶著墨軒跟著你爹去屋裡睡一會兒。”林羨魚揉了揉沈玉石的腦袋,聲音輕柔。

後者揚起腦袋,眼角還留著淚痕,他張了張嘴剛要拒絕,就聽林羨魚又道:“娘在這照看著,不會出什麼事,聽話,你歇一歇,天亮了跑一趟請大夫來看一看。”

沈玉石這才低下頭,鬆開了自已抓著幼弟的手,抹了把眼淚往門口走。

沈念安睡得真香,墨軒也站起身,瞧了林羨魚一眼,默默退出了房間。

沈燁仍杵在原地不動,垂著頭有幾分喪氣。

兩個孩子轉危為安,林羨魚心頭怒火也消了大半,她看了沈燁一眼,雖覺得他這個爹當得不稱職,但他到底也不是天機妙算的能人,算不到兩個孩子會被嚇著,於是她只撫著額頭轟人:“這事怪不到你頭上…帶著兩個孩子去休息吧。”

沈燁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床上躺著的兩個孩子,抿了抿唇默默退了出去。

…………

沈玉書做了一個夢,夢璃他和哥哥被人牽著,在一條四四方方點著蠟燭的地道里奔跑,四周無人,只能聽到他們急促的呼吸和女人溫柔的安撫聲。

“…呼,堅持住,軒兒,跟著娘和哥哥,再跑快一些……”

他感覺肺裡都要炸掉,喉嚨裡刀割似的疼,他抬起頭,看清了始終溫溫柔柔喊他的婦人。

她長得果然很好看,比後孃還要好看,穿著紫色的衣衫,梳著好看的髮髻,頭髮上的步搖閃閃發光,上面嵌著的寶石在陽光下閃著晶亮亮的光澤。

一片貴氣中,她神色溫潤,溫暖的大手緊緊牽著他和哥哥。

然而女人的胸口卻在流血,唇邊也溢位了鮮血,那麼多的血,濡溼了她的衣袍,隨著他們的一路奔跑在地上留下一條蜿蜒血痕。

沈玉書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感覺自已不能呼吸了,扭過頭嗚嗚咽咽哭出聲,腳下一步不敢停的跟著娘和哥哥奔逃。

後面有人要殺他們,娘為了保護他們,被砍了一刀。

小小的人知道就算跑不動也要跑,跑出府裡,找到那個叫沈燁的將軍,他們就能安安全全等到爹爹回家。

對,他們還要等爹爹回家。

沈玉書攥緊拳頭,拼命向前跑,可一個四歲的孩子根本跑不了多久,暗道口就在眼前,他卻一下子栽倒在地,昏昏沉沉提不起力氣。

他們這些日子過的很不好,今日又這樣一番驚嚇和逃亡,驟然停下,沈玉書看到哥哥身子晃了晃,也跟著倒了下來。身旁的女人咬了咬牙,將藥瓶裡剩下一枚藥丸也吞了下去。她的胸口很快不再流血,她撕碎厚重的裙襬,一手抱起一個孩子,衝出了暗道口,衝到了無星的夜幕之下。

沈玉書能感覺到周圍呼呼的風聲,女人帶著他們一直跑一直跑,穿越一個個小巷,最終她將沈玉石放下,拼命敲著一扇硃紅大門。

門童很快開了門,夜色濃重,燈籠是紅色的,他看不清外面三人身上的血,卻能看到女人悲慟的眼淚。

“帶我去找沈都護,快點!”

女人拽著他的衣領嘶聲厲吼,末了重重推了他一把,抱著他,牽著哥哥往府裡衝。

門童心知肯定出了大事,沒有阻攔,喊了腳程快的漢子去叫人,自已也急急忙忙領著人往裡跑。

府邸不大,下人也少,沈都護沒睡,他跑得很快,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女人和沈玉書。

女人強撐著力氣將沈玉書遞給他,又牽著沈玉石往前一推,鄭重地、走投無路地將兩個孩子託付給了他。

“有人要害我和我的孩子,他們不想我們一家團圓…”藥丸的副作用讓她吐出一口血,她神色悲憾,帶著濃濃的恨意,“我爹,我弟弟被他們逼死,清清也被害死,他們顛覆了國公府,如今還要我和兩個孩子的命!”

“沈都護,我知道我侄兒在你這,拜託你,幫我和殿下把他們養大,下輩子我必然結草銜環以報你的大恩!”女人死死抓著沈燁的手,“若殿下平安,你告訴他,我護住了我們的孩子,叫他不要傷心,要振作起來,幫我和國公府報仇。”

她說完,不顧沈燁的阻攔,伏跪叩拜,復又站起身,掰開啼哭著抓住她胳膊的沈玉石,將他往沈燁那邊一推,最後看了他們一眼,決絕跑了出去。

沈玉書只瞧見女人慌忙奔跑的背影,聽到了一句輕飄飄的:“我活不了了,我得死在太子府,不然殿下找不到我。”

沈玉書伸手想挽留,渾身卻燒的沒有力氣,手臂剛舉起便軟綿綿垂了下去,眼皮也沉沉落下。

他掙扎著想要再看女人一眼,眼睛上卻像是墜了萬斤,沉重的用盡全力也不能阻擋它闔上。

沈玉書眼角驀地滑下幾滴眼淚,他本該無力地縮在沈燁懷裡,重重閉上眼睛,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沈燁,跌跌撞撞,卻速度極快地奔向那個瘦弱的身影。

他重重抱住她,哭喊出聲:“娘!”

沈玉書脊背冒出冷汗,他白著臉,雙手胡亂在空中亂抓,臉上的表情惶恐不安,聲音也抖的厲害。

林羨魚被他驚醒,她慌忙探了探他的額頭,發覺溫度正常,心下稍稍鬆了口氣。她抓住沈玉書的手,後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兩隻手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放,力道之大讓林羨魚悶哼出聲。

她輕輕躺下去,輕拍著沈玉書的脊背,柔聲安撫:“娘在這,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沈玉書把腦袋縮排她懷裡,肩膀不停抖動:“娘,別走,別死…”

林羨魚動作頓了頓,旋即聲音更輕了些,她溫溫柔柔哄他:“不走,不死,我陪著你呢,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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