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裡啪啦,炮仗炸響。
“誰家今天辦喜事嗎?”
“好像是陸家吧!早前很久就聽說他們家中秋節要訂婚了。”
“誰訂婚?少爺還是小姐?”
“少爺和小姐!你不知道麼,陸大少爺本來就是陸老爺領養來的,頂替他們那個死在海難裡的親生兒子!噓,出去可別多嘴啊!”
“可前陣子,不是陸大少爺住院了嗎?據說啊,有人暗殺他!”
“啊?誰那麼大膽子去殺他?!”
“不知道啊,好像沒有下文呢。”
“離中秋沒幾天了,這婚還訂嗎?”
“大不了推遲唄,有什麼事還能重要過命啊!”
……
賡華住了一個月的醫院後,終於能回家了。不僅陸宅裡喜氣洋洋,華幫勢力下的道路、檔口也都放起了炮仗,好不熱鬧!
醫生說槍傷還未痊癒,仍需要再靜養至少兩週,於是他出現在陸宅時,只能坐著輪椅,不少前來歡迎的下人乍一見此,只覺得平日裡高大帥氣的少爺突然矮了半截,頓感唏噓,偷偷擦起了眼淚。
闔家給祖宗敬香,陸仁楚率先上前跪拜了祖先牌位。
輪到賡華的時候,很明顯他現在無法下跪磕頭,陸仁楚突然開口對著為賡華推輪椅的海生說:“海生,賡華現在不方便,就你代他,向祖宗行禮吧!”
海生一愣,此間眾目睽睽,自已算是什麼身份去替賡華向陸家祖宗叩拜呢?他不由得看向賡華,卻見他神色安然,眉宇間盡是鼓勵。
“有勞海生了。”賡華說著,看海生向前一步,跪到蒲團上,與自已的輪椅並列在香案前,“賡華叩謝祖宗庇佑,逢凶化吉,願從此平安福緣到,家業百事興!”
他們向著冥冥中的力量,再一次同起同落。身後,陸夫人看得清楚兩個年輕且肖似的背影,分外感懷地流下淚來,被身邊的女兒癟著嘴拉扯衣袖。
“媽咪,海生哥好像是咱們家的人了。”舜華的眼圈也紅紅的。這一個月,她去醫院的次數不少,第一次看著大哥從如此的重傷中一點點恢復過來,也愈發敬重賡華;每次看望完大哥,她也會找著各種理由去看望海生,和他絮叨自已兄妹倆從小到大的故事,甚至講起那個從未謀面的親生哥哥的傳聞。
醫院不是個生產快樂的地方,但對舜華來說,過去的這段頻繁的探視交流,卻是難得的、能與自已傾慕的物件近距離愉悅相處的時光。她敏感地覺得,海生也喜歡和自已待在一起,聊起天來,就是一個虔誠的傾聽者,外加一個體貼的共情人。
陸夫人擦著眼淚,含混地答道:“嗯,本來就是。”
“啊?”舜華沒聽清楚,但總覺得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環節,“媽咪說什麼?”
“沒什麼。小姑娘家的,別管大人的事情。”
你們管我就行,我問你們什麼就這態度——舜華腹誹,突然又悄聲問:“媽咪就沒想過讓海生哥真的成為我們家的人?”
“……怎麼成為?”陸夫人倒被問得侷促起來。
她們隨著眾人鼓掌,因為海生已經代賡華跨過了火盆,然後推著他進入主屋,她們自然要趕緊跟進。
“哎呀算了,下次再跟媽咪說吧!”舜華再任性,也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索性拉著陸夫人進去了。
賡華的房間裡,海生俯下身,細心地給輪椅上的人在西裝禮服前襟別上一朵朱槿花,然後退後兩步檢驗自已的裝飾成果,滿意道:“好看!像個新郎官了。”
“那我的新娘呢?”賡華向他伸出手。
海生嗔道:“我怎麼知道。”手卻搭了過去,順勢又走回他身側。
“我的新娘,當然必須站在我身邊。”賡華這會兒只能仰著頭,眸子裡亮亮的,一錯不錯地看著海生。
海生蹲下來,把臉伏在他沒受傷的左腿上。今晚陸家將舉辦一場盛大的西式派對,用來為賡華和海生接風洗塵,還邀請了檳城諸多名流權貴。過會兒作為主角,他們就要出去了。
可是既然說到了婚禮,賡華和舜華的訂婚就會像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何時就會掉落。海生不想在這時候叫他心煩,便故意玩笑道:“這是你家,怎麼也輪不到我做新娘吧?”
馬來的傳統,婚禮是在女方家裡舉行的,頗有點“男方嫁入女方家”的感覺。
賡華有些無奈地笑起來:“那好,我給洵美做新娘!”
海生驚訝地直起身子,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臉上帶著又羞又惱的笑意:“說什麼呢!”
賡華忍不住地笑,胸前盛開的朱槿花都隨著他身體的抖動而搖曳生姿,叫海生更是羞赧,就想掙脫了手走開,只是被牢牢攥住。
“三哥!”
“好好好,不鬧了!你去,我床頭那個抽屜裡,開啟看看。”賡華笑夠了,指向自已的床頭櫃。
海生疑惑地去拉開抽屜,赫然看見兩個戒盒,心都跳漏了一拍。
“拿過來!”賡華催他,直到戒盒交到自已手裡才接著說,“我在星加坡訂做的,回來就遇著這事情,耽誤到現在。”
他開啟戒盒,一對只刻了錘紋的金戒亮出來,樣式簡約大方。賡華拿出其中略小的那一枚,面向海生。
“我不問世人,不求將來,但問此心,但求眼前——洵美,你願意嗎?”
海生的眼淚不受控地湧出來,隨著他頻頻的點頭往下墜,像脫了線的珍珠。他伸出了左手,聽憑賡華為他戴上。
“不過隔了一個月,瘦了這麼多。”賡華皺著眉,因為明明是定製的戒指,在海生的無名指上卻鬆了很多,不得已改套上了中指。
海生笑著,拿起戒盒裡的另一枚,握住賡華的左手、直接戴上了他的中指。“你也瘦了。”他強調著,同時緊緊握著他的手,吻上那戒指。
“那我們互相勉勵,儘快把它們從這裡,挪到這裡。”賡華反握住海生,右手的兩個手指點著彼此的戒面,從中指移到無名指。“我可以吻你了嗎?”
海生根本不想再浪費時間點頭,直接襲向賡華,把壓抑已久的情慾一股腦地傾瀉出來。原來愛一個人就是自私的,不管何時何地,都希望對方的周身都只有自已的氣息,對方的心裡只許有自已的名字。
大廳裡逐漸熱鬧的聲音,飄進了這間上鎖的房間,叫停了意猶未盡的纏綿悱惻。賡華腿傷未愈,終不便再多糾纏,也不免覺得憾恨。
海生體貼地為他捋順劉海和鬢角:“腿傷很快就好了,只怕你的婚期……”
“不會有的。”賡華的神色十分認真,甚至帶著種莫名的自信,“你看,訂婚儀式不是已經推遲了嗎?”
海生不由地生氣起來:“這是你差點用命換來的!如果是這樣,我寧可你去和舜華小姐結婚!”
“別生氣嘛,搞得好像是我施的苦肉計似的。那我也太狠了!”賡華連忙去哄,“婚事的變數就在眼前了,舜華理應得到更珍惜她的人——那肯定不會是我,因為我的心已經交給了我的新郎了。”
海生無語,不免聯想起早前認識賡華的時候,那冷冰冰的面孔和言語,如今倒像換了個人似的,越發叫自已面紅心跳,忍不住想為舜華申辯幾句:“……在醫院的時候,舜華小姐來和我聊天,她挺有意思的,也一直很敬重你這個大哥……”
“她不會對你有意思吧?”賡華突然嚴肅地打斷他。
“胡說什麼呢!我又沒招她惹她!”
“對,你盡招惹我了!不過,洵美這樣子,不說話也招惹人。”他又想逗他了。
“三哥!”海生作勢就要打他,忽然聽見篤篤的敲門聲。
“大哥,海生哥!你們好了嗎?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正是舜華的聲音。
房中的二人一愣,隨即相視一笑。“要去見賓客了。準備好了嗎,我的新郎?”賡華問。
海生故意白他一眼,應了句“來了”,起身走向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