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雖酣,我卻覺察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老爺子見我打圈完畢,站起身說今天高興,也要打一圈,我連忙制止,我說道:“老爺子,您別介,茅臺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這時的肖瑞卿站起來說道:“這杯我敬大家,感謝大家對我爸的照顧!”說完輕呷了一口,大家也跟著站起身,喝光了杯中的酒。

這時大廚笑著說道:“我說,大家別光喝酒啊,今天這菜是不合口味還是怎麼著?”

這位大廚姓蔣,是楚州人,早年在老家做焗長師傅,後來到濱州在濱河大學開一家小餐館,前些年那一片拆了,就被肖教授請到這裡來,做的菜以楚州菜系為主,雖不像高檔飯店那麼有看相,就口味而言,是家鄉的味道,但是他這個人也有些軸,認死理,做廚子的自然是想著自已的菜能被狼吞虎嚥吃完。

我立即說道:“蔣師傅,這話說的,這菜都太好了,我都不知道先吃哪個!趕緊吃。”

這頓飯,沒有像多年久別重逢的親人那樣吃得痛哭流涕,也沒有像闔家團圓的家人那樣和美愉悅,丁姐,兩個幫廚,還有那個小姑娘很快吃完,就下桌子了。

蔣師傅看著我吃得還挺好,興致很高,非要開了第二瓶酒,我幾經推辭,肖教授也讓他開,說喝酒就得喝好。

不知不覺,我感覺蔣師傅也有點多了,他又幫大家倒上,向肖瑞卿說道:“肖總,我看出來了,今天的菜不太合您口味。”

肖瑞卿答道:“蔣師傅,您做的菜很好吃,只是我個人不太習慣這種,畢竟國外十五年,飲食習慣有了些不同。”

蔣師傅又問道:“那我請教一下,西方的牛扒就真那麼好吃?”

肖瑞卿說道:“也不能這麼說,中國的烹飪講究的是色香味形,而且油比較大,說實話,我爸這個年紀,應該更注重清淡與營養,這點我更贊成西方的做法,講究食材的新鮮,講究原汁原味。”

我瞄了一眼肖教授,他默不作聲。

蔣師傅又說道:“我這人沒什麼見識,從小跟著師傅學藝,後來開家小餐館,再後來就到了老爺子這裡,我看電視上,就兩人,一人一塊牛排,然後一小口紅酒,就算喝酒吃肉啦?”

肖瑞卿接著說:“蔣師傅,牛扒只是西餐中的主菜,一頓西餐還有開胃菜、湯品、副菜、蔬菜、甜品、飲品,都是按照順序一樣一樣上來的,還有您說的酒,中國講究的是飲,國外講究的是品,所以感覺慢悠悠的。”

“哦,長見識了,謝謝肖總哦!還有哦,吃飯麼,就得講究個熱鬧,外國人都一人一個盤子,這吃得不過癮啊!”蔣師傅又喝了一杯酒。

肖瑞卿接著說道:“西方是分餐制,是歷史原因,也是文化原因,西方人更講究個人的獨立性,分餐減少了食物與唾液的交叉,從衛生角度上來說,我是更贊成分餐的。”

這時肖教授的臉色有點異樣,說了句:“分餐?這是老祖宗玩剩下的,中國人合餐是唐宋時期才開始的。”

肖瑞卿說道:“爸,我們不能動不動就拿老祖宗說事,中國曾經是輝煌過,可現在人家卻是比我們優秀,我們要學習人家好的東西不是?”

“哦!你的意思他們科技先進、優秀,就什麼東西都是好的了,月亮都比中國的圓了。”肖老爺子臉色越來越陰沉。

肖瑞卿感覺到肖教授的不高興了,說道:“爸,您這就叫抬槓了,我也沒說國外什麼東西都好啊!”

肖教授改變了一下坐姿,兩隻手搭在了桌上,明顯有點生氣的說道:“我看你就是去國外呆了這些年,回來放不下你了!”

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蔣師傅也埋下了頭不說話。我連忙打圓場:“老爺子,這肖總好不容易回來了,您這是……”

肖教授也有點多了,情緒有點激動,打斷了我說道:“行了,不說了,我去休息一下。”說完站起身,就往門口走去。

蔣師傅見狀,也迅速站起身,說了聲“老爺子,你慢點!”說罷攙著老爺子一起出門去了。

屋內就剩下了一桌子的菜,肖瑞卿還有我兩個人了。

肖瑞卿也有點委屈,但是顯得還是很平靜,說道:“十幾年沒見了,我爸還是這個倔脾氣!“

“幾個月前,老爺子知道你要回來,開心得像個小孩,這魚糕就是他為了你回來專門學習打的。”我自顧自的喝了杯酒,也站起身,準備告辭了。

“張總,你先別急,咱還說幾句話!”肖瑞卿示意我坐下。

我聽完,又坐下,想聽聽他說什麼。肖瑞卿舉起酒杯,說:“喝一個!”

我陪了一個。肖瑞卿說道:“第一杯酒,謝謝你常過來陪我爸。”

然後他又倒上一杯,又給我倒上,說道:“第二杯酒,你是長輩,我敬你!”然後又喝掉,我還是陪著喝掉。

接著他又倒第三杯,我本來想制止,他卻說道:“三杯酒下肚,咱算交個朋友。”然後又喝掉。這三杯喝完,我明顯感覺到他有點恍惚了。

“知道我的名字為啥叫瑞卿嗎?”他問道。

我沒有說話,示意他接著說,然後去茶臺把我們兩人的茶端過來,他說道:“在那動盪的歲月裡,我爸曾被無情地劃為右派,被下放到石場去磨石頭。羅將軍擔任國防工辦主任時,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他調入了第五研究所,讓他有機會參與到導彈研究的神聖使命中。然而,世事無常,羅將軍很快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被潑上了髒水,我爸這件事也成為了敵人攻擊他的理由。羅將軍逝世那一年,正好我出生,我爸感念羅將軍對他的知遇之恩,便將敬意和懷念融入了我的名字之中,讓我也叫瑞卿。”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羅將軍當年以死明志的故事確實是讓人震撼啊!”我說道。

肖瑞卿頓了頓,接著說道:“當年啊,我是被公派出國的,專業是學電磁的,可去了才知道,我們學的都是人家願意讓我們學的,核心的東西根本學不到,後來我自已才改了專業,一直以來我爸都不知道,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入職了K基金,也是他今天才知道,他一直以為我還在學電磁,回來傳承他的衣缽。”

聽到這裡,我大致明白了,老爺子生氣的原因。我說道:“那當初為什麼換了專業?”

“按照中國的發展速度,中美必有一戰,這種戰爭可能不是熱武器,而是貿易、金融的戰爭,這種戰爭更加殘酷。”肖瑞卿說道。

這明顯超出了我的認知,我們大學課程學習了西方政治思想史,也學習了西方經濟學,但是對於金融我知之甚少,所以對於這個話題,我表示沉默。

“鴉片戰爭知道吧?中國人都說是先進堅船利炮開啟了中國的國門,也有說是中國的政治制度落後,其實鴉片戰爭大清註定是敗局,鴉片已經毀掉了大清的貿易和金融系統,而這場戰爭徹底終結了以中國為首的銀本位世界貨幣制度。後來,民國依然遵循銀本位,可控制權早已不在中國。”他看看我,我依然沉默,雖然我聽不太懂,但感覺到他說的是對的。見我沒說話,他接著說:“1934年,美國的購銀法案,讓剛剛復甦的中國經濟瞬間崩潰,7月到10月,僅3個月,中國白銀幣即外流2億元以上,造成國內嚴重的通貨緊縮,出口滯銷,當年出口降低34%,第二年再降低76%。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概念?”

“那是落後動盪的100年,落後就要捱打,跟現在的中國不具備可比性!”我強行接了個話。

“你說科技落後,你知道當年北洋水師在世界海軍排名嗎?亞洲第一,世界第九,排名強於美日,卻輸的一塌糊塗。你說政治制度落後,國力不濟,你知道民國二戰前排世界第七,二戰後排世界第四嗎?”肖瑞卿有點小激動,感覺跟酒精的催化作用也有關係。而他說的這些,確實是我之前所不瞭解的。此時的我,也沒有辦法辨別真偽,但感覺應該是真的。

他給我斟上一杯酒,自已也斟上一杯,然後直接喝掉,說道:“我知道我爸對楚州有感情,可我活到現在,前一半在濱州,後一半在國外,我對楚州的印象還是90年代初期的農村,你說非得讓我對楚州多有感情,這算什麼?”

我也喝掉一杯酒,然後說道:“天底下的父母總是為自已孩子好。”

“那是他們自已認為的好!”他打斷我,說道,“我在國外學電磁,你知道有多難,難道自然科學就是科學,我學的金融就不是科學嗎?”

“呃~~~”我有點語塞。

“我在華爾街見到了更殘酷的戰爭方式,亞太金融危機,網路泡沫,金融海嘯,這樣跟你說吧,凡是你在新聞上能看見的重大金融事件,背後都有華爾街。08年中國股市從6000多點直接跌到1600多點,你以為真的是像書裡說的晴雨表嗎?”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然後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給自已,喝下,看的出來,他有點多了。我就這樣陪著,也喝一杯。

“資本控制超越國界,經濟的殖民化才是最可怕的,我還告訴你,中國的房地產現在不正常,你如果只想掙點錢,現在就買房,有多少買多少,過個五六年再賣掉,比你現在開什麼公司,做什麼企業的利潤絕對高得多,也保險得多!”他已經有點迷離了。

說實話,房價是有點不正常,濱河這麼一個三線城市的房價竟然達到七八千塊,比五年前都翻了個跟頭還要多了,可是某領導不是在說房價一定會穩定下來的嗎?

“接下來,美國一定會進攻中國,經濟上、貿易上,甚至可能透過資本扶持一些商業大佬,從底層摧毀中國經濟,進一步影響民眾的價值取向。”肖瑞卿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下了,看看我,然後說道,“今天說的有點多了,明天我就去首都了,中國區總裁出了一些問題,我將以亞太區總裁助理的身份暫時去接手整個中國區。以後我們會有機會合作的,還有,你告訴陳金陽,小心點KKR。”

說到這裡,我倒沒有之前那樣覺得他高傲了,今天在這裡跟我還是坦誠的,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金融、資本確實在現代社會扮演了太重要的角色。

我舉起酒瓶問道:“肖總,還能喝嗎?”

肖瑞卿看看我,有點打結地說:“我酒量不好,也不習慣這個味,今天已經多了,但你要喝,我就陪你喝!”

我並不想對個人的事業取向去評論什麼,就像很多人可能也覺得當初我放棄公務員面試很傻一樣,我將兩個酒杯都斟上酒,舉杯說道:“有時間,多回來看看你爸!”

這一杯,對他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喝完,他趴在桌上,就不怎麼動彈了。

看的出來,他其實挺壓抑地,我無法想象他這十幾年是怎麼過來地,可在異國他鄉,以這個年齡,在華爾街能夠立足,還在世界前幾位的基金公司任了一個不錯的職位,智商、情商、逆商應該都在那了,這個過程一定有過很多糾結,掙扎、徘徊、彷徨還有委屈。幾個月前,他得知了能回國的訊息,第一時間通知了他爸,證明他還沒有忘本,而今天雖然有這麼多不習慣,不適應,卻保持著應有的風度,甚至跟我這番談話,也是拉近了不少距離。我不知道他跟肖教授到底說了些什麼,很顯然,肖教授為他準備了自認為最能表達心意的宴席,卻沒有想過是不是他最想要的。其實很多父子都這樣,牽掛都放在內心。

今天一早、一晚都在陪他了,可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對他,不像之前那樣的牴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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