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太陽在頭頂明晃晃地照著老爹一行人。大家早已口乾舌燥，大汗淋漓，可是看著眼前的一幕，每個人都覺得從頭到腳都被潑了雪水一般。
這裡正是肖榮將軍駐地，地名喚作破雲澗。可是這裡又不像是大軍駐地，因為這裡沒有一個活物。
遍地焦垣，滿眼焦屍。
所有人都戰死了，所有人都被燒成了雕像，所有人都用最後的姿態控訴著一場殺戮。
“哎呦，媽呀，”沈辛從沒見過如此人間慘景，嚇得腿肚子都哆嗦起來，“老爺，是誰害死他們的？”
戰場顯然被人精心打掃過，沒有留下一絲線索，僅有的一點點痕跡也被付諸一炬。
“羯人，”李青雲忽然冷冷地說道，“他們已經來了。”
“什麼？！”劉舒安驚得張大了嘴。
“這種獸皮是羯人常用的，經過處理防火防水，用在他們的彎刀刀柄之上最為常見。偶爾還有羯人會做成輕便護甲，穿在身上，”李青雲劍間挑了一塊烏黑的獸皮，這是他從廢墟里翻到的，“這一塊很有可能就是被人砍落的護甲。”
“看這戰場的狀態，他們被殺至少已經快一個月了，那是誰和我們將軍通的信？”劉舒安覺得這是一個驚天大陰謀。
“不錯，是誰和我們通的信？”老爹拿出肖榮將軍三日前寄到成都府的親筆信，信裡肖將軍對老爹被皇帝斥責的事情表示歉意，並表示到定會向陛下奏明原委，還知府大人清白。
可是，皇帝斥責的聖旨七八日前才送到，一個月前已經被害的肖將軍是如何知道的？亦或者肖將軍沒有死？那他在哪裡？
“他在這裡……”
李青雲一人當先，心情沉重地走進燒焦的軍營廢墟檢視，忽然在前方的一個燒焦的帳篷廢墟里說道。
老爹和沈辛幾人立即快步向前檢視，只見李青雲單膝跪地，把劍插進了泥土裡，雙手緊握劍柄正在低頭祝禱。
劉舒安帶著另外兩個士兵快步跑了過來，一進帳篷廢墟倒吸了一口冷氣。
“肖將軍，之前是我誤會您了，舒安在此給您賠罪了！”
劉舒安抱拳說道，說罷也同李青雲一樣，把刀插在地上，單膝跪地低頭握刀柄祝禱起來。
恰在此時，光影從燒焦的廢墟處照進，照在了這座已經焦黑的遺骸上。
遺骸怒張的大口彷彿還在發出咆哮怒吼，敵人從四面包圍了他，十多個人同時向他砍來了彎刀，他手起刀落斬一人頭顱於腳下。敵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回頭又是一刀，斬斷了敵人一根手臂。斷臂敵人發狠拼死抱住了他的腰，他一刀槊穿了敵人脊背。
就在拔刀的間隙，餘下的七八人一擁而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一刀又一刀砍在了他的背上，胸口上。
他不顧疼痛，不管血流如注，奮起一躍，又是數刀斬下，幾名敵人失力滑下倒在了血泊裡。
他拼盡全力往上一躍，踩在了敵人的屍身之上，手臂往上揚起，怒吼著準備揮刀再一次砍下。可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砍下，敵人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臟，定格了這一刻。
清理戰場的時候，敵人發現怎麼也分不開他們了，他就永遠地這樣踩著數名敵人，怒張著大嘴，準備揮刀再次砍下。於是，敵人將他們一起付諸一炬，雖然燒成焦炭，可依然壯烈得像一座豐碑。
“黑悠悠，冷颼颼，肖將軍你慢慢走......走到那奈何橋，回身再斬敵於馬下......飲下黃泉水，來生還是英雄！”
劉舒安唱起了在邊塞廣為流傳的一首歌謠。
“飲下黃泉水，來生還是英雄！”
包括李青雲在內，邊塞來的四位士兵齊聲開始低聲吟唱起來，歌聲婉轉憂傷又蕩氣迴腸。
這首歌他們了熟於胸，他們無數次唱著這首歌送走戰死計程車兵，或許也會在某一刻成為這首歌的主角。
老爹幾人在一旁淚流滿面，他們此刻有點懂這些守邊士兵了，明白了他們與死亡時時刻刻都那麼近，可是他們還在堅守。多少人的平靜日子，是這樣一首又一首的歌謠換來的。
“肖將軍，你一路好走！老夫一定會查明真兇，為你報仇！”老爹擦乾眼角淚痕，對肖將軍拱手拜道。
幾人心情沉重地離開破雲澗，肖榮將軍與所帶士兵全軍遇害，所有的線索都陷入了迷霧之中。
“會不會有可能是羯人先劫掠了糧草，然後假扮運糧士兵到肖將軍處，趁破雲澗守軍不備之時，突然發起襲擊，最後再放火燒燬所有痕跡，目的是隱藏羯人已經入蜀的真相，”李青雲向老爹說出了心中所想。
老爹頗為讚賞地點點頭，青雲小友不光武功高強，還有勇有謀，頭腦清醒。
“此次我之所以親自來雷公山檢視，就是懷疑蜀地已經有內鬼，他們偽造公文信函，欺上瞞下。”
老爹皺著眉頭，嘆口氣繼續道：“可是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或許我回成都府之後可以從肖榮將軍被偽造的親筆信開始查起。”
“大人或許可以從這雷公山的劫匪開始查起，我注意到與我交手的劫匪用的是羯人的彎刀，”李青雲伸手握住劍柄說道，“一個人偽裝成為其他人容易，可是讓他放棄趁手的兵器卻不易。”
“許大人，我們幾人即刻要回去向姜將軍覆命，我們會把在蜀地的見聞如實一一稟報將軍，”劉舒安拱手拜別。
“只不過，這軍糧可如何是好？”劉舒安不放心地問道。
“軍糧一事請姜將軍放心，我早已派人繞道送至邊地，”老爹也依樣對劉舒安拱手拜別。
看著劉舒安四人漸遠的背影，老爹突然追著跑去：“青雲小友，青雲小友，借一步說話！”
“大人有何吩咐？”李青雲有點驚訝地問道。
“青雲小友，邊地苦寒危險，望你每日都苦練功夫，這才是自保良策！”
老爹有點像送別孩子從軍一般，開始絮絮叨叨起來：“老夫觀你與敵對戰時，招招皆出殺招，從來都是以攻代守，不給自已留有餘地。小友你還年輕，與敵對戰時還是要惜命方為良策。”
“大人，青雲從軍的那一刻起，早已拋卻性命，若是有那麼一天，青雲便飲卻黃泉水，來生再為英雄吧，”青雲小友說得有些過於慷慨從容了。
老爹聽言，搖搖頭：“小友你還年輕，不知道性命的寶貴。亦或許你還未有讓你惜命之人。”
老爹忽然上前，握住青雲小友的手說道：“若日後有緣，青雲小友或許可以見一見小女。”
聽到此處，李青雲苦笑道：“大人厚愛，青雲恐無此福氣。”
“大人，就此別過，”說罷，青雲對老爹拱手拜別，轉身離去。
“老爺，我們如何回去？往前繞道嗎？”沈辛看著還在眼巴巴望著青雲小友離去方向的老爹問道。
“走，有了我們送去的大禮，雷公山之事這幾日便會見分曉，但在此之前，我們繞道回去，”老爹再也望不到青雲小友的背影時，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