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啟還沒有被秦王封為昌平君的時候,張管家就已經是熊啟家的管家了。他曾跟隨昌平君的父親熊完在秦國做人質,卻沒有跟隨熊完逃回楚國,而是留在秦國,照顧當時還年幼的熊啟,直到如今。

昌平君府邸上下的人都知道,熊啟與張管家,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是養子與養父。

今天,張管家做夢也沒有想到,天下竟會有這等奇事,竟能從魚腹中發現寫著“楚興”的帛書!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大楚將興的預言麼?

等了那麼多年,隱忍了這麼多年,終於看到了希望,一向老成持重的張管家竟失了態,在眾多僕役面前念出了絹帛上的字!

雖然已經下了嚴令,誰都不能走漏訊息!

但是,等心緒稍稍平靜下來之後,張管家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夠穩妥,並且事關重大,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告給君侯。

……

初夏天氣,時近正午,空氣中已有燠熱之感。

張管家一邊擦汗一邊感慨,到底是上了年紀,精神頭遠不如年輕的時候啦,還沒走到後院,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此時,熊啟正在後院水榭之上臨水撫琴,遠遠地望見張管家蹣跚的身影,便立馬起身迎了過去。

“哎呀,我不是說了麼?有事讓小廝跑腿就行,管家只需居中排程。您非不聽,看看,又親自跑來啦。”

張管家“呵呵”一笑,卻旋即改用楚語說道:“我想試試我的腿腳到底老了沒。”

昌平君熊啟一怔,隨即揮退了隨從,親自扶著管家,引著他從遊廊上向水榭走去。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秘密約定,一旦要說的話涉及機密,他們便用楚語。

水榭之上,只剩熊啟與張管家二人了。

“君侯啊,老臣盼了幾十年的事,怕是要應驗了。”說著,張管家從懷裡掏出那張絹帛,雙手顫抖著鋪在琴案上,神色卻無比莊重。

熊啟緊盯著張管家手中的那塊絹布,在開啟的那一瞬間,便看到了上面寫的“楚興”二字,雙眉卻慢慢地鎖了起來,“這兩個字寫得不怎麼樣,管家若是想要,熊啟可以給你寫兩個更好的。”

“臣雖老,可臣並不糊塗啊!”張管家漲紅了臉,“這塊絹帛不尋常,它是從魚腹中發現的。”

“哦?”昌平君熊啟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麼說來,有些蹊蹺了。”

“君侯,這難道不是天意麼?大楚將興啊!”

“管家,您真信這個?”

“這是神的旨意啊!”

昌平君冷冷一笑,“哼!我看事情沒那麼簡單。老張,這魚是從哪買的?”

見自家君侯不信神,張管家頗覺錯愕,難道他不知道,楚王不僅是楚國的大王,還是楚國的大巫師麼?不信神,怎麼能做楚王?

雖有疑惑,張管家還是恭敬地答道:“自從來到陳郡,咱家的魚都是在劉家魚鋪定的。”

“劉家魚鋪?”熊啟思索著,“走,我得去一趟劉家魚鋪。”

“可是……就要吃飯啦!”

“老張,你不想想,查不清楚,咱們還能吃下去飯麼?”甩下這麼一句話,熊啟急匆匆地走了。

“神靈的事情,凡人怎麼能去查呢?”張管家仍想不通,長嘆一口氣,他知道熊啟的犟脾氣,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只好把那塊絹布收了起來,蹣跚著走了。

……

不顧正午的毒日頭,昌平君熊啟一身戎裝,騎上那匹最鍾愛的黑色戰馬,率領六名親衛,在急促的馬蹄聲中,卷向了西市。

路上的行人、商販紛紛躲避,引起了一長串的慌亂。

好在是正午時分,西市裡的人稀稀落落,昌平君熊啟一行人可以驅馬小跑。他們全副武裝,一種秦國精銳騎兵的氣勢,使得百姓既驚慌又好奇。

昌平君熊啟一行人在劉家魚鋪門前下馬時,遠遠地圍了許多百姓,都朝著魚鋪的方向指指點點,彷彿是在議論著什麼。

而劉家魚鋪的主人和僕役全都迎了出來,低頭站在門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誰是此間的主人?”一名親衛厲聲問道。

一個穿著黑色布衣的高個中年男人遲疑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結結巴巴地說:“我……是我……大人……”

“哪能這麼對待百姓?說過多少次了,我們不能憑藉身份欺壓百姓,那樣只會讓他們表面服從,內心怨恨。”熊啟斥退了那個親衛,跳下馬來,走到那個中年男人身前,“手下說話沒有輕重,希望劉老闆不要介意。”

而這個劉老闆卻不敢答話,因為,他還不知道這一群武裝騎兵的真實來意,只能是咧開嘴,賠笑……

“哦,我是受秦王之命,來陳郡鎮撫的昌平君熊啟。今日前來,只是想請教劉老闆,你家的魚都是從哪裡買的?”

此言一出,劉老闆及其全都跪在了地上,然而心裡卻不再那麼緊張了。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到昌平君熊啟,但對他卻早有耳聞,因為昌平君可是魚鋪的一個大客戶啊。

“小人稟告君侯,咱們陳郡有好多魚,但最為鮮美的,還要數後山溫湖出產的啊。”

“後山溫湖?”熊啟有些疑惑。

“君侯有所不知,在後山的夕陽裡和苦井裡一帶,有一個神奇的大湖,裡面的湖水常年溫和,出產的魚遠比其他地方鮮美。”劉老闆頓了頓,接著說:“說也奇怪,這溫湖附近還有幾個小湖,但裡面卻沒有魚的影子。”

昌平君熊啟從腰間解下錢袋,一下扔給了劉老闆,“多謝,從今往後,昌平君府邸的魚就都從你這裡定了。”

劉老闆伏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摸起錢袋,細心地感受了一下分量,心中一陣暗喜,心道:“還是大官的錢好賺。”

說完,昌平君熊啟率先上馬,“苦井裡,出發。”

一眾親衛紛紛上馬,簇擁著熊啟,在 隆隆的馬蹄聲裡,卷地而去。

在呼嘯的風聲中,昌平君熊啟卻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那個口才出眾,思謀深遠的小夥子周文也是苦井裡的人,難道魚腹帛書這件事與他有關麼?

這樣想著,不禁催馬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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