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那條資訊裡,她得到了三個關鍵詞,李曦然心情不好,喝醉了,還有一個地址。辭縣縣城很小,十五塊錢可以繞城一週,五塊錢車就到了門口。
她下車在風裡吹了會兒,有人帶著李曦然從飯店裡出來了。他被兩個男生攙扶,頭低垂著,殷池絮把出門前在冰箱裡拿的飲料遞過去,抱歉的說:“能不能麻煩你們幫我帶他回家,我身體不好,撐不住他。”
兩個男生笑著說可以。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副駕駛,司機開了窗戶通風,她叫了他幾聲。
“李曦然,你還好嗎?”
“李曦然。”
旁邊兩個男生低著頭玩手機,他一直沒動也沒回答,殷池絮不再問,車廂恢復了片刻的寧靜。
她送完兩個男生出門再回去的時候,李曦然已經睡熟了。身上有很大的火鍋味,同學好不容易聚會,他卻把自已喝得爛醉。
房間只有兩個臥室,李曦然睡了一個床,殷池絮去外面的沙發上抱著被子睡,半夜他起身去衛生間,洗完臉後清醒過來,走到她的身前沒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抱了起來。
“幹什麼?”
殷池絮睡眼朦朧的問,抬頭看見了他的下巴。
“去房間睡。”
他把殷池絮抱到了床上,蓋好被子,然後躺在了旁邊。
明明凌晨一兩點是很困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兩個人卻一個比一個清醒。
“今天我叫你的時候,你沒回我。”
“我喝醉了。”
殷池絮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背過身去不看他。
“你撒謊。”他沒有醉的那麼厲害,那兩個男生扶他進門的時候他還說了聲謝謝,他或許,只是不想理自已,殷池絮想。
“對。”顧子生伸出手把她掰過來,讓她的臉對著自已。
“我就是撒謊,那你憑什麼認為每次叫我都能得到我的回答?你不是每次都不願意相信我嗎?”
殷池絮無地自容,把臉埋在枕頭裡,又被他強迫著拉出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緊緊地禁錮著。
“殷池絮你說話。”
“你讓我說什麼?”她嘆了口氣,語氣委屈。
李曦然摸上她的臉,一手冰涼的淚。
他收回手,轉過了身,半晌傳來淺淺地呼吸聲。
殷池絮失眠到半夜,腦子裡反覆播放的是她在門外站的時候看見的畫面。李曦然的身邊站的女生好像是李念予,她牽著他的手,又或是由於視覺差異的原因挽著胳膊,她無從知曉,但她能感覺的到,那個女生對李曦然的討好。
早晨她起床的時候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飯和藥,水的溫度也剛剛好,李曦然又出去了,她站在桌前恍惚了一下。
或許是知道她壽命將至,身邊的所有人都開始遠離。吃完飯後要去醫院複查,她牽著外婆的手坐公交車到的醫院,依舊是張醫生,片子拍出來放在桌上很久,他都在寫手邊的病歷沒看。
殷池絮坐了幾分鐘不知道該怎麼說。
直到實習生提醒他,他才從一堆白色的紙張裡抬起頭來。
“小池。”張醫生說。
“對於你的病情,我實在抱歉,我盡力了。”
殷池絮乾裂著嘴唇笑了笑,趕緊說:“謝謝您的幫助,我很滿足了。”
“如果能再早一點,就好了。”
早不了,這件事只要出現,就早不了。
“那我,能再活多久?”
她把外婆放在外面讓護士幫忙照看,此時徹底的問出來,心裡的那道障礙早就消失的乾乾淨淨,四年前病查出來的那天,她就料到了自已的結果。
生不如死。
但還好,她沒有徹夜的痛過,那些針扎的疼痛只是短暫的。
這是對一個癌症病人最大的仁慈。
“不出兩個月。”
殷池絮在心裡算了算,不出兩個月,那就有可能是一個月,十天,甚至是兩三天,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讓李曦然離開。
她彎下腰給張醫生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張醫生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要扶她,她已經站穩了。
“謝謝您的幫助,希望我去世以後,您不要愧疚。”
這本就是,她自已的問題導致的。
從醫院出來後,她連藥都沒去拿。
吃不吃都是三個月,她不想再浪費一分錢。
外婆看上了路邊的芒果想吃,芒果在辭縣很少有賣,一個就要八塊錢,她把本來拿藥的錢省下來,到此刻再掏錢的時候感覺心裡的負罪感少了很多,兩個芒果就沉甸甸的。
或許是地方太小了,買完芒果轉身的瞬間,她撞到了李曦然。
他在陪那個很像李念予的女生逛街,手裡拎了些東西,她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她一直看不清楚那個女生的樣子,她瞎的只是右眼,其他的一切都看得透徹,偏那個跟在李曦然身邊的女生,她怎麼看都看不清楚。
殷池絮拉著外婆躲的夠快,沒有被看見。
回家後她坐在沙發上看著夕陽一點點落下去,那天的夕陽正好,就像她愛上李曦然那天一樣的天空。
她把自已縮成很小的一團,外婆給她蓋了毛毯手足無措的在一旁看著,天就要暗了,門外沒有一個人,她要獨自面對這一切了。
門鎖吧嗒一聲。
有人進來了。
那人的腳步她能區分出來,病讓她的視力和記憶力下降,但是她的聽力仍然好。
李曦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來看著她。
他又喝酒了。
“今天去醫院了嗎?”
“嗯。”殷池絮慢慢的說。
“藥呢?”
“沒買。”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為什麼不拿藥?”
殷池絮不解釋,反而問他:“你今天去幹什麼了?”
他沒回答。
空氣裡只有沉默。
“吃藥浪費錢。”
李曦然起身就往外走,殷池絮坐在那裡,光打在她的臉上,薄薄的一層。
“殷池絮,你給我等著!”幾個字被他說得咬牙切齒。
殷池絮回頭的時候他已經穿上衣服出門了。
哐噹一聲,門從外面被大力的關上,整個房間都顫抖了幾秒。她坐在客廳裡等時間流逝,手機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往前走,半個小時後李曦然進門,手裡提著一大袋藥。
“過來。”
他從水壺裡倒出前一夜燒開的水,殺過毒水溫不至於很高,拿嘴唇試了試溫度,重新放回桌面。
殷池絮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盯著面前的藥發呆。
李曦然一隻手撐著桌子半俯下身盯著她看。
“我不吃。”她說。
“吃完了會犯惡心,胃痛,吃完了還吃不下飯,”頓了頓,她看著李曦然另一隻放在口袋裡已經捏成拳頭的手,繼續說下去。
“只剩下不多的時間,我想過得開心一點。”
他拉開板凳坐下來,脖子裡因為奔跑而滲出來的汗水還掛著。
“醫生說什麼了嗎?”
“嗯。”
“殷池絮。”窗戶裡有風攜帶著花香的味道吹進來,沒有花瓣,她卻總覺得他身上落了一片。
大概是片粉紅色的桃花。
或者西府海棠。
熬到這個夏天,她就能聞到槐花的香味了。
他只叫她的名字,不再往下說話。
池絮,池絮。
叫著叫著,就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