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峒眼神空洞的看著白西裝的大哥,心中五味雜陳,二十年的摯愛親情,竟敵不過微微的一顆野心。
也是,紅塵劫,誰不是心有所動?世間事,多少是從心而起?心若有動,一劫已至;心若不動,風曠天明。
“大哥,我們是親兄弟啊!你真的忍心,真的下得去手嗎?”姜雲峒癱倒在輪椅上,聲淚俱下地控訴著姜峰這位笑面大哥。
“雲峒,你知道竹子為什麼能長到被仰望的高度嗎?因為它的心,是空的。”姜峰慢語,眼神卻犀利。
“難道當年我發燒瀕死,你冒著大雨揹著我求醫的那件事也是空的?那個人不是你?”
“都過去多少年了,也許這件事情,根本就沒發生過,太沉溺於過去,怎麼看得清前路呢?”
“風吹過會留下影子,燕歸巢會帶來啼鳴,當年的那位老醫師還活在人世,他可以替我們分清虛幻和現實。”
“今天的雨下得這麼大,來這裡時即使打了傘,我的褲腳還是不可避免的打溼了,我穿著這條打溼的褲子,走了一段黑夜中來這裡見你的雨路。
可是這條西褲用得面料太好了,你現在能看到、能分辨出它是被打溼了的嗎?有些東西,它消失得就是無影無蹤。”姜峰說著,抬了抬小腿。
“可是當年你為什麼要揹著我淋那場雨?雖然它在世界的痕跡早已消失,可是在我心裡的烙印卻從未削弱半分,至今仍炙熱著我的胸膛。”姜雲峒說完,右手按在了自已的左胸,他的目光裡,絕望和希冀在交替。
“寒風似刀,刮盡少年英雄氣;春水橫波,氣迷汀畔芳草地。巍巍峨峨,今所遇焉本心?虛虛實實,身後路誰能記?今夜的雨消退得尚且如此,更別提那十年舊雨。”
“記憶是掩藏在心底的情緒,總要有一個結局,想要丟掉也需要借一個藉口來背鍋。不然一直留在回憶裡,經過歲月天長地久的醞釀,只會更加醇香,變成天下佳釀。”姜雲峒好像不再悲傷,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位相伴多年的大哥,或許他已把往日的時光都回想了一趟。
“雲峒,很多事就像煙花,當四周是黑暗時,你專注的觀看,它會美麗的閃亮在夜空中。可當那一瞬的璀璨消逝,夜空就會從七彩斑斕變回黑暗,好像煙火,根本就從未綻放過,除了觀看的人心底留下的那一份記憶。”姜峰看著輪椅上的二弟,搖了搖頭。
“煙花是美麗的,可以照亮人心中的黑暗,雖然它確實很快就會消散,可是大哥你錯了,當夜空恢復黑暗寂靜後許久,會有爆炸的碎屑飄落,墜落帶起沙沙的聲音會為它們伴舞。煙花飛得越高,這份寂靜就越長久,可是不管多久,碎屑總是會來的,因為它只能向下落。”
姜雲峒此刻臉上已經恢復如初,神色自若,他確信,他所認識的大哥姜峰絕不是毫無底線、無情無義之人。
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也許只是一種不得不穿上的束縛。
“雲峒,你長大了,嘴巴也靈活了,我說不過你,爭辯一件事情是否真的發生,在我看來是個毫無意義的。
有時候你回頭看看,即使很多東西都沒變,可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不要做刻舟求劍的傻子,要做隨長河逐流的健忘者。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現在我就站在這裡,有一位高僧受了我的請求,他很快就會來了結坐在輪椅上的你,你相不相信這都是事實。
你不願改變,始終相信一些東西還未離去,是很危險的。如果你不往前走,不看清楚一些,可能你會完全腐爛在記憶裡。
不要被回憶困住,那真的太可憐了。”
姜峰好像有些累了,他已經轉身準備離去,雨還在淅瀝的下著。
“我真的不願相信,這是如此的荒唐,原來你是這麼的健忘,用回憶纏綁住你,倒是我小氣了,祝你的鴻途蒸蒸日上,直抵雲霄。”
姜雲峒擦乾了淚水,雙手扶住輪椅,用力一轉,把背影留給了姜峰。
“我是一顆空心的竹子,一定會節節攀升的,不需要你的祝福,安心上路吧,沒了你,我可以睡得更安穩一些。”
姜峰說完,轉身從門口向車走了去,撐開的雨傘擋住了落下的細雨。細雨綿綿,卻撼不動堅硬的步子。
很多目光的注視,也許焦點映滿了他身體每一處,也許雙眸的凌厲擋住了前路。姜峰知道,可他不能回頭,回頭會死更多的人。
艱難走到了車門旁,拉開車門坐進去後,姜峰終於隔著黑色的雙層玻璃向他們看去,那些從家族中抽來的年輕子弟默默的站在姜雲峒的身後,巍然如山。
幾滴淚從眼角灑落,姜峰哭了,因為他捨不得;憤怒的拳頭砸在蓋板上,姜峰怒了,因為他選不得。
天下風雲我輩起,風雲卻不隨我意。
少年英雄氣入雲,豪情萬里江山點。
凌波難過橫塘路,雨燕飛空山隔絕。
雙心雙絲千網結,和風隨雨下魚池。
姜峰拿起手機,打了“高山流水”四個字發了出去,便招呼司機離去。黑暗中,右手在兜裡盲打,刪除了記錄。
綿綿細雨,軟軟無力,可自姜峰離開後,雨又開始大起來,或許離開是一種養分。
“嘭,”一聲悶響,醫院的門被砸破在地上,慘烈地滑行著,碎玻璃漫天亂舞,兩柄鋼傘適時擋在姜雲峒面前。他轉身了,是的,在聽到皮鞋撞擊地磚聲音的時候就轉身了。
兩名保鏢抖掉殘留的渣,一位身穿紅色法衣偏袒右肩的僧人站在了姜雲峒面前,他雙掌合十,對著姜雲峒深深鞠了一躬。
“高僧是佛教教徒,怎麼也會受名利的縛捕?”
“浮世名利,自是虛無,故友相托,無法停阻。”只見那高僧雙目微閉,慢慢開口。
“佛教教義不許殺生,救人一命更勝七級浮屠,高僧已得道,卻為世名俗利破戒,不知可有悔乎?”
“若貧僧真能無慾無求,或許真能見如來真佛,可惜資質愚鈍,只怕此生已無法再有進步了。昔年少年時遊歷江湖,遇歹人劫持,幸受姜峰施主搭救,因此欠下恩情,今日受邀而來,正是為了結此段因果。”那僧人說著再度鞠了一躬。
“高僧既然是為了結因果而來,自然是不算破戒,多說無益,出手吧!”姜雲峒雙手又放在了輪椅上,身旁的趙玉冰緩緩走過來,橫擋在他的身前,眼神盯著高僧,只待出手。
啪啪的雨聲激盪著每個人的心腔,大廳的這一刻卻是如此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