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睡得可好？”相柳問。
九鳳剛喝進去的一口水卡在了喉頭，勉強平順吞下後，笑意嫣然的將羞怯掩去，打趣道：“閨房內何以問這樣的話。怪不好意思的。”
相柳也笑她沒個正型，輕聲解釋：“你不是頗為認床嗎？除梧桐不棲。難道王宮中的床榻也是由先天火梧桐製成的？”
“那是小時候的毛病。”九鳳將茶杯放下，心中油然生出幾分得意，沒想到素來冷傲的相柳還挺會關心人。九鳳道：“我如今在哪裡都能吃好、睡好你不必記掛著我。”
最後一句實是不該說出口，他哪裡表明記掛著她了，好像有點自作多情。九鳳坐下後單手撐住頭，遮住一臉的懊悔。
相柳掀開袍角坐於她對面時，她瞥見了相柳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竊笑，兩兩對視的一瞬他已恢復如常，只問：“你瞭解白盞嗎？”
“瞭解的不多。”九鳳正經道，“百年前我助屺和治收服諸犍時才認識他，聽說是從北山投靠而來的人才，有收妖的能力。後來我查到他也是隻妖，是在北山常常被玄狐一族欺負的耳鼠。如今大荒之中妖族數量雖大，卻常受他族的輕視，想要在神族統領之地展露才能掣肘頗多，當初我很是憐憫他，或許因此給他造成了誤會。”
相柳認真聽完九鳳的話，平靜如水的眼眸裡閃過一點點的失望，那失望的神色在一瞬後便消失不見。
片刻後，九鳳問：“你是否懷疑食人異獸與白盞有關？”
“不錯。”相柳解釋，“白鐵為避亂世居於遂蹠山已有數十年，與他娘子感情甚篤，沒有理由會性情突變殺人如麻，反而白盞府上新來的教習老師有可疑，我最近便在暗中查探此事。”
九鳳故作驚訝地瞪圓眼睛，低聲道：“有這樣的事？你要不說我還以為你接近白盞與我疏遠是要避風頭攀高枝兒呢。”
相柳薄唇一勾，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少來。你一早心知肚明。”
九鳳不裝了，含笑道：“我的確是一早就明白的，卻並非你謀事不夠深沉演得不夠逼真，而是我選擇信任你。”
相柳垂眸一笑，而後緩緩抬起眼皮，平靜問道：“因何選擇信我？”
“唔……”九鳳支吾。
“你說只是機緣巧合下的相救。”相柳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動聽，問題卻咄咄逼人，“神女心地善良不忍心妖族落敗，隨手救下一名妖怪，這還算合理。可陌路相逢之人如何就值得你深信不疑？”
“你不要想太多。”九鳳迴避著他的目光，低聲勸道。
“九姑娘。”相柳輕聲喊道，九鳳低頭驀地怔住。相柳等了一會兒，九鳳依舊不肯抬起臉來，相柳纖長的手指伸過來，輕觸在她的下頜處，抬起她桃花般的臉，兩人被迫對視。
“我們從前是否相識？”相柳問。
韶華難逢，恨對面，不相識。
這是驟然閃現在九鳳心中的一句話。
回憶如碎片在迷糊的腦海裡簌簌往下落。在渡口，看見白衣皓髮的他獨坐烏篷舟；在食肆，瞧見他將焦香軟嫩的烤肉挑給別人，在鬥獸場外的長街上，與獨自一人往後走的他擦身而過……
九鳳笑笑，美眸閃著氤氳的水光，纖長的手指也伸到相柳跟前，頗為輕佻地在他胸口輕柔一推：“想得美！”她輕聲責道。
隨後，九鳳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一枚雪貝上。相柳問：“你來就是為了送這個？”
九鳳將雪貝推到相柳跟前：“你若甘願想起從前，就將這顆血珠服下吧。”
相柳正瞧向雪貝，九鳳已施了隱身術，在院外才現身。青鸞正等在扶桑古木下，百無聊賴時數了數樹下的黃花開了幾朵，抬眼就看見九鳳揉著眼睛過來。青鸞沒忍住抱怨道：“不識好歹的相柳，又惹主上傷心了。”
九鳳眼眶雖微紅，笑容慢慢浮現，撫摸了青鸞化作大鳥後脖頸處柔軟的一縷毛，輕聲道：“不是傷心，而是不捨。”
大鳥嘶鳴一聲，極速飛上青天。還在棲梧裡像沒頭蒼蠅般亂轉的兩位王姬迷茫地望向一閃而過似一縷青煙一般的大鳥。燕回問：“那上邊坐著的可是姑母？”
姜姒疑惑道：“看著有點像。可宮中護衛森嚴，沒有父王的手諭，姑母如何能來去自如呢？”
燕回點了點頭。
青鸞將九鳳送去了玉山。侍女們將她二人迎入殿中，王母只盤腿閉目似並不歡迎她。她也不氣不急，陪她打坐半日。斜陽晚照時，王母緩緩睜開眼睛，跟前一張瑩白爛漫的臉佔據了她整個視線，正眨巴著圓眼睛望向她，王母忍了忍，輕聲道：“別靠這樣近。”
九鳳乖巧回答：“嗯。”遂往旁邊挪了一點點。
王母起身時，九鳳也起身，不過因為盤腿太久，一雙腿麻了，她痛苦地左右跳著。王母忍俊不禁，絕美又清冷的臉上漾著笑意，問隨行的侍女：“今日可有做她愛吃的醋魚？”
侍女點頭回稟：“九殿下剛到玉山，奴婢們就收拾好了她的房間，也吩咐了膳房。”
“實在是太好了。”九鳳拍手道，“才剛來就能吃到玉山裡的醋魚。白玉姐姐你可真是太愛我了呢。”
王母瞥她一眼，問道：“這次準備住多久？”
“很久很久，直到你煩我為止。”
“我當下便煩了你。”王母含笑道。
“白玉姐姐又口是心非。”九鳳挑眉一笑，頗為厚臉皮。
三日內，九鳳與青鸞打著遊山玩水的幌子將玉山搜尋了個遍。
碰到小朋友狡獸時，九鳳正好很疲乏，就靠在她柔軟的豹紋皮毛上小歇了一陣，待到九鳳醒了，狡獸吵著要聽大荒之中的故事，她便將阿鐵與屈居的故事粗略講了講。
狡獸小朋友抱怨說這故事沒有九頭海妖和神族王姬的故事感人。九鳳責道：“小小年紀，你懂什麼？”
狡獸的兩個桃花枝般的角豎起來，瞪著圓眼睛回答：“你從前跟我講時，自已也流淚啊。你說九頭海妖愛而不得實在是可憐，可你又說怎會有人不識九頭海妖的好，你懷疑神族王姬只是太過深思遠慮，其實心裡早裝下了九頭海妖。”
“我覺得呀，這樣曲折又命運多舛的故事才夠動人心絃，不是嗎？對我而言，光是猜測他們是否相愛也是種樂趣呢。”狡獸抬起爪子撓撓頭。
“話說九殿下這些年沒去核實嗎？”狡獸好奇問道。
九鳳皺眉，一把將她拉過來又當作了枕頭，抱怨道；“你這一席話聽完，忽然令我頭痛，看來還得好好睡個覺。”
狡獸發出唧唧的抱怨聲，九鳳靠在她柔軟的皮毛上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