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城:聖光重臨

——爺爺,那一望無際的黃沙是世界的邊緣嗎?

——孩子,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黃沙之中,是文明的綠洲。

“爺爺,我們要到哪裡去啊?”大漠黃沙,流浪人在天涯。

“白玉城。”蒼老的聲音似是訴說一個夢幻的傳奇。

“白玉城?那是什麼地方?”天邊彷彿出現一個白玉築建的城池,如在雲端,潔白無瑕。

“四十年前大羅剎王橫行西域,生靈塗炭,有大聖哲自東方來,率弟子、勇士三十六人降魔驅邪,教化人民;西域十八國獻寶於孔雀河畔,建白玉樓請大聖哲講道,四方雲集。十八國國王各遣王子入室修道,攜童男童女、能工巧匠,築城孔雀河畔,是為白玉城。”蒼老的聲音,詩意的描述,那真是夢中的聖地嗎?

“原來還有這般好去處。爺爺,我們流浪十餘載,就在白玉城安家吧!”少年似乎忘記旅途勞頓,滿臉興奮。

“好啊,是該回家嘍!”老人滄桑的臉上鍍上一抹亮色。

“回家?我們回家?”少年欣喜中露出驚疑,也不敢多問。

前面出現一條河流,如玉帶般蜿蜒向遠方,河兩岸綠草胡楊,無垠的黃沙之中一線鬱鬱蔥蔥,如畫如詩。一老一少奔過去,匍匐於河邊,一頭扎進去猶如長鯨吸水,許久才愜意地抬起頭,洗去浮塵倦色,登時神采奕奕。沿河而上,一座白石搭建的城郭,陽光之下晃人雙目,恍若人間仙境。

“白玉城!白玉城!”少年興奮地大叫。

“小峰,進城之後,緊跟著我,不要隨便亂走。”老人一臉嚴肅,又似感慨良多。

“怎麼了,爺爺?”

“白玉城看似聖潔寧靜,實則危機四伏。”

“啊?!”

城中看上去與其它城邦也沒什麼大不同,只是城民舉止高雅,談吐不俗,多華服高冠者;店鋪林立,十分繁華,客商雲集,奇裝異服、高鼻深目者比比皆是。城中央廣場上立著一座高大的白玉塑像,是一個老者,一手持燈高舉,一手執筆伸出,目視遠方,氣度非凡。

“爺爺,這塑像......怎麼像是你?”小峰看出端倪。

“哦,眉目有些相似而已。”老人視而不見。

小峰又仔細看了看,轉頭問一個路人:“大叔,這個塑像是誰啊?”

“什麼?你這小子,連白玉城聖主都不知道?這是我們聖主慕和子,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名傳西域,無人不知!”

“聖主?就是來自東方,伏大羅剎、建白玉城、教化萬民的大聖哲?”

“是啊!真是孤陋寡聞!”

“那,我能見見聖主嗎?”

“就憑你?我還沒見過呢!聖主於十五年前遊歷西方,不知所蹤,如今是聖女坐鎮白玉城,每逢初一、十五於白玉樓講道!”

“聖女?”

“就是聖主的親生女兒慕仙兒!”

路人大叔鄙夷地看了一眼小峰和身後的蔽衣老者,撇了撇嘴,自行去了。

“爺爺!”小峰自小對人們的白眼見怪不怪,早就適應了。

“小峰,我們去城中戶籍檔案處吧。”老人竟似對這白玉城很熟。

“戶籍處?”

“是啊,先落戶下來。”

......

“你們從哪兒來啊?”戶籍官是個小矮胖子,衣著華麗,趾高氣揚,似乎根本沒瞧起這祖孫倆。

“我們從東方來。”老人低頭行禮。

“我們白玉城四方精英彙集,可不收凡夫俗子!你們會什麼?別告訴我只會吃飯!”小矮胖子很是不屑。

“我會寫字,也頗識得些漢文,也識得些梵文,也略通西域多國文字;我孫子雖然不會什麼,但腦子還算活絡,身強體壯,有一把子力氣。”老人不以為意,娓娓道來。

“呵!這老兒倒會說大話!正好我這裡有一篇文字,八年以來無人能識,你來試試?”矮胖子取出一隻錦盒,盒中竟然是數張羊皮卷,文字是橫著寫的。老人一詫,接在手中,眼中異芒一閃而逝。

“這是古波斯文,記述祭祀禮儀的。你們從何處得來?”老人還真識得。

“那你就別管了!嗯,看不出你還有些道行。只要把這些都譯出來,就賞給你一枚銀幣;你也可以在白玉城落戶了。”戶籍官將錦盒一推,指了指身邊的桌椅。

過了一個多時辰,老者已經譯出大半,謄寫下來。戶籍官看了看,很滿意,言語間也客氣了些:“不知你們祖孫二人可有住處?”

“尚無。”

“孔雀大街盡頭有一處空宅院,院子不大,倒也清淨,打掃打掃,儘可以住。只要繳納十枚銀幣即可。”

“大人,我們衣食無著,哪裡有銀幣。能不能先記賬?老夫多譯幾篇,有了盈餘,一併清算。”

“好吧,看你們也怪可憐的。”

“謝大人,老夫一定盡力!”

祖孫倆退出來,直奔孔雀大街。

“爺爺,那幾卷羊皮,好像不是祭祀文啊?”小峰家學淵源,自幼便識得多國文字。

“噤聲!當然不是了,那是久已失傳的《叨勝密卷》!”老人低聲道,一臉鄭重。

“《叨勝密卷》?我們找了多年的《叨勝密卷》?”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已經闇誦下來,只是這羊皮密卷還是不全!”

院子不大,三間茅舍,且喜傢什倒也全和,爺孫倆收拾了半日,又買了一些日用品、糧食,直忙到晚間,總算草草安頓下來。

“小峰,記住,一定要低調!”

“知道了,爺爺,我們就是逃荒流浪來的,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

“這就對了。休息幾日,我們就去白玉樓聖賢廣場聽聖女講道!”

夜深人靜,老者從懷中掏出一盞油燈,捻亮燈芯,一燈如豆,老者於燈下奮筆疾書,抄出《叨勝密卷》半部。遠處傳來梆子聲,已經三更了。驀地裡一陣陰風吹來,那油燈跳動了一下,滅了。老者白眉一抬,不動聲色,取出火石點火,陰風無序,燈又滅了,如此再三。小峰本就矇頭假寐,見狀輕輕起身,雙目一展,右手食指一彈,油燈一閃而亮;那股陰風暗襲,小峰一笑,單手一引風勢,那火苗跳了幾跳,反而更亮了。暗中似有人“咦”了一聲,小峰聽聲辨意,右掌輕揮,暗夜中寒芒一閃。

“小峰不可!”

暗中似有人“啊”了一聲,一切又恢復正常,夜似乎更靜了。

“小峰,剛說過不要顯山露水,年輕人啊,火氣就是大!”

“爺爺,這兩人偷襲暗算,定是歹人無疑。明明就是奔著密捲來的,我們還能讓他們白白拿走嗎?”

“可是你也不能出手傷人啊。”

“略施懲戒而矣。”

“唉,我們只怕是已經暴露了,看方才那兩人的手段,斷非常人!”

“那怎麼辦?”

“以不變應萬變——他們還會來的。”

話音未落,一陣鈴聲傳來,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在窗前漸漸平息,忽又在房後大作。小峰一聲清嘯,那鈴聲一頓;小峰撲到窗前,剛剛開啟,一物自外打來。老人大袖一揮,那物四四方方,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輕輕落在掌中,竟是一隻錦盒。小峰早撲了出去,那兩人避無可避,一人疾喝道:“且慢!”

小峰定睛一看:“是你?”

“兩位別誤會,我們無惡意。”其中一個矮胖子扯下包巾,竟是那名戶籍官。

兩人隨小峰進了內室,見了老者,慌忙拜倒。

“兩位夤夜造訪,必有緣故!”

“老人家,小哥,實不相瞞,我們是新月城金刀衛士,隨王子到白玉城已八年了,王子為白玉城女王所迷所困,我們束手無策,只好虛與委蛇,等待機會。城中龍神混雜,似我們這般伺機逃離、甚或意圖暗中舉事者大有人在。我觀二位大非常人,冒昧造訪,適才班門弄斧,拙技相試,老人家莫怪。”

“這白玉城向稱聖城,乃西方樂土,何以名不副實?”

“如今的白玉城早已不是當年的聖城了!進來容易出去難,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控制,我們都是那女王的奴隸!當初我到此還不到三年,雖日夜謹慎,但還是遭到暗算,只要出了城,就頭昏眼花,渾身無力;只有聽從女王的吩咐,每月初一、十五服下‘聖水’才能恢復正常;大部分城民都成了傀儡,對女王死心塌地地效忠,尤其是那些士兵,更是絕對效忠,打起仗來悍不畏死,只能用‘瘋狂’形容。最初的白玉城只有區區萬餘人,如今不下二十萬,帶甲之士一萬八千之眾,不傳聖主之仁道,反以聖名壓制人心;附近諸城邦恐懼,紛紛遣子為質。女王已成西域一霸!我們秘密組織起來,謀劃推翻女王,可是談何容易?我觀小兄弟氣質非常,老人家神光內斂,當是世外高人,故以密卷相試,果然如此!”

“既有寶卷在手,為何不能自保,還找到我們頭上?”

“小人祖上自西方來,躲避戰亂,隱姓埋名,於今早忘了西方語言、文字,空有寶卷,不識真言啊!”

“如你所言,女王神通廣大,又有鐵甲護衛,我們起事,豈非以卵擊石?”

“不然!老人家,那女王好似生了病,已經三個月不曾登壇講道了。而且,只要破譯密卷,當有降服女王之法;最主要的,孔雀河近年入旱季而涸,越來越嚴重了,人心惶惶,傳言女王失德,致有此禍,小人以為,民心可用也!”

“想不到一別近二十載,昔日西域聖城竟沉淪於斯!”

“哦?老人家來過聖城?莫非您......”

“我與那女王也曾有數面之緣,見她野心不小,便離開聖城。”

“老人家有何妙策?”

“旱季來臨,女王可曾祈雨?”

“女王派先知四聖之一的靈長老於城西登壇祈雨。那靈長老乃建城元老之一,熟知天象氣候變化。”

“好,三日後,我們去會會他!”

“老人家,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是關於密卷嗎?”

“正是。”

“羊皮密卷表面為王霸之術,御民之道,實則另有深意,老夫須細細研讀一番,再做道理。”

“如此就有勞老人家了。”

三日後,城西法壇。

靈長老一襲白衣,大袖飄飄,率領十八名弟子,登上法壇。壇下,千餘城民拜倒於地。

靈長老雙手合十,唸唸有詞,探手入懷,取出一面杏黃令旗,向西方一招,天邊一片黑雲緩緩東移,眾人感到涼意襲人,一陣涼風徐徐吹來,隱隱一股腥氣,只見點點滴滴,漸而絲絲縷縷,進而淅淅瀝瀝,那雨終於下了。

數千城民歡欣雀躍,振臂歡呼:

聖主!聖主!聖女!聖女!

靈長老收起令旗,笑吟吟看著細雨濛濛,向眾人招手致意,忽地平地打了個旋風,一蓬急雨沒來由掃了過來。靈長老猝不及防,惶然間舉起右臂,大袖遮攔。那急雨將靈長老澆了個徹頭徹尾,十八弟子及近處的城民一陣騷動。靈長老這才意識到,自已的白袍已溼透了,竟然一身血紅,血腥刺鼻,別提多狼狽了。

“血,血雨?”一名婦女瞪大眼睛,指著靈長老的血衣,一聲驚呼。

“這是血雨?”一名老者探過頭,又縮了回去,喃喃自語,“真的是血雨!怎會這樣?”

城民不再歡呼,一陣竊竊私語,不安的情緒如同一陣風,瞬間刮過整個法壇廣場。大家互相看了看,再看看腳下的雨水彙整合流,果然隱見暗紅!

靈長老情知不好,忙褪下白袍,雙臂一展,那白袍迎風展開,立於半空;靈長老有意賣弄,意圖震懾群氓,右手五指連點,那白袍上的血跡隨指揮灑,竟形成一個大字“聚”。一時之間,眾人感覺身邊陰風惻測,陰氣盤旋,匯聚到白袍聚魂幡上。靈長老抖擻精神,打個手勢,口誦轉生咒,猛地喝道:“一靈不昧,何苦相逼?冤冤相報,當了則了!”

“羅剎重生,冤魂無數;血雨腥風,一靈不度!”驀然間,一個聲音似在靈長老心中響起,心田中蕩起無數漣漪。

“誰?”靈長老震駭莫名,惶然失色。

“這血雨明明是大羅剎殘害無數生靈,怨氣沖天凝結而成,汝不思化解怨氣,徒然強度冤魂,於事何補?”那聲音中似含無盡的滄桑,無盡的威嚴,靈長老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羅剎早已鎮於白玉城下百尺無妄之地,何來重生一說?這血雨應是中原與匈奴連年戰爭,禍及西域的冤魂怨靈聚於黑雲所成,吾以仁心渡化,有何不可?”靈長老強自收攏心神,不免聲嘶力竭。

“呵呵,西域每年此時正值旱季,百日不雨亦屬尋常;汝身為聖城先知,不去教育民眾廣植草木抗旱御沙,卻在此裝神弄鬼,求魔神降雨,汝可知罪?”那個震人心魄的聲音直指人心,聲聲敲在靈長老心坎上,法壇下一眾城民也隱隱聽到,目瞪口呆之餘,也覺得有理。

“你口口聲聲說大羅剎重生,魔神降雨,有何憑據?須知當年聖主立大誓願,以大智慧大神通降魔神大羅剎,數十年來,白玉城二十餘萬百姓安居樂業;自聖女王主政,仁德佈於四方,為闔城百姓,殫思竭慮,已累倒了!你到底是誰,在此妖言惑眾?”靈長老心膽欲裂,已是歇斯底里。

“憑據?呵呵呵,白玉城為何飽受風沙侵蝕?孔雀河為何屢屢斷流乾涸?三年前,白玉城一萬鐵甲攻打舍利城,斬首數千,血染孔雀河,這便是你們的‘仁德佈於四方’嗎?這血雨便是孔雀河水和著舍利城數千冤魂血淚而成!攜裹數千怨靈橫行西域,興妖布雨者,非是大羅剎為誰?”那神秘聲音越來越清晰,靈長老的臉也越來越白,身子不住顫抖,“阿靈,汝修行六十載,尚參不透一個‘靈’字,還要一錯再錯,一誤再誤嗎?”

“啊!”靈長老如遭電擊,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跌倒塵埃,“你是......老,老師,聖主?”

聖主!

這兩個字從靈長老口中一旦吐出,法壇下登時譁然,聖主臨凡?!

血雨已停,黑雲散盡,晴空萬里。人們發現,一道彩虹橫跨孔雀河,令人心曠神怡,內外皆明,塵埃散盡。

小峰遵從爺爺囑託,夾帶這三日耗盡心力所書的百張佈告,早早來到東城牆邊,沿牆每五十丈一貼,早引來無數城民觀看。

“這是什麼?好像是真言啊?”一名中年人舉止文雅,似是文墨之士,看了一陣,唸了起來,一旁販夫走卒紛紛駐足,不管識不識字,都向牆上佈告望去。

“嗯,這正是聖賢之言!”一名老者捋著鬍鬚,不住地點頭。

“老兄,你不是一連數日考慮‘得失’嗎?答案就在於此啊!”兩名華服青年也看了起來,相互認證。

“咦,這佈告上所言,與四聖長老之語有些不合啊。”那老者細細品讀,道出疑惑。

“好像,路長老說的有點......偏離......”中年文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無數城民相互傳言,城牆邊民眾越聚越多,猶如渴馬飲泉,都在品讀真言,似有所悟,又增疑惑,功夫不大,幾乎滿城風雨了。

小峰速度奇快,不到一個時辰幾乎繞城一週,那百張佈告還有幾張就貼完了。就在這時,從城門口跑來一隊衛兵,為首的是個黑鐵塔般的大漢,活脫脫凶神惡煞:“小子住手!哪來的野小子,亂貼什麼?”

小峰也不慌,也不避,嘻嘻一笑,手上更快了。黑鐵塔大怒,搶上幾步一把奪過,展開看了看:“好啊,你散播反動言論,妖言惑眾!”一揮手:“將他綁了,投入大牢!”又指了指剩下的二十餘名衛兵:“將這些反動佈告撕下來!”

一眾衛兵齊齊動手,卻哪裡撕得動?那佈告不但粘得牢實,古樸的字跡隱隱間竟逸出金光,將衛兵的手都震得有些麻了。黑鐵塔隊長暴跳如雷:“這小子定是妖人無疑!你們去搜他的同黨,我去報告路長老!”

小峰不聲不響,順從地被兩名衛兵押進大牢。所謂的大牢是城北一處連環大山洞,一個洞連著一個洞,一個洞套著一個洞,曲折盤桓,深不可測,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兩個衛兵將小峰一推,還踹了一腳,拉上牢門上鎖,惡狠狠地道:“小子,好好活著,等著秋後掉腦袋!”

小峰哼了一聲,爬起來打量牢房,這山洞黑黢黢的,似乎還有地下水流。小峰心念流動,感到洞中還有多個生靈,原來是些壁虎、蝙蝠、毒蟲等,於暗中自由來去,怪不得那個衛兵說“好好活著”,原來不見天日,人蟲共處,活著不易。咦,旁邊的洞中還有一個平和且深沉的靈識,是......人?

“孩子,你從哪裡來?為什麼被關了進來?”一個柔和仁慈的聲音如涓涓細流,憑空淌來。

“老人家,我從東方來,仰慕聖城,一路奔波到此,卻不料聖城已空有其名了。”小峰於黑暗中拱手為禮。

“孩子,這牢裡關著的全是些指責聖城、不滿女王的人。你年紀輕輕,又何必執著於聖城之名呢。”暗中一聲淺淺的嘆息。

“老人家,眼見聖城十餘萬眾、西域百萬之眾沉淪苦海不自知,且以為福海,小子當說出真相。”小峰挺直胸膛。

“苦?孩子,何為苦?西域數千年來,戰亂、黃沙、瘟疫不斷,億萬生靈孰不苦?就說那大羅剎,橫行西域數百年,黃沙之中,多少冤魂夜哭?億萬生靈輾轉號呼,怨氣鬱結半空,久久不散,凝成宿霾;幸有大聖哲自東方來,伏魔布雨,才有白玉城起於孔雀河畔,萬眾歸心,成就一方樂土。”那聲音似老還新,又飽經風雨,猶如故人夜談。

“可是聖城暗流湧動,早已不是人間樂土!”

“那又怎樣?聖城百姓皆是四方精英彙集,豈不窺不覺樂土濁流?聖女王、先知、長老、官吏、百姓都在盡力維繫聖城榮光,都在盡力維繫所謂樂土!你道誰人不苦?”一聲苦笑,無盡感慨。

“原來如此。只是黃沙數侵,孔雀河漸已乾涸,魔神隱隱重出,我輩豈能自欺欺人,不敢說重振聖城,也要大聲疾呼,道出真相。彼時萬眾一心,聖城恢復榮光,亦非虛言。”小峰朝氣蓬勃,還是有信心。

“唉,人心不古,談何容易!其實聖主西巡,寶卷已失,聖女王、先知、長老不過是老調重彈,拾人牙慧而矣!”

“寶卷不失,難道諸聖諸賢不是尋章摘句,拾人牙慧,妄稱先知?哦......恕小子出口孟浪了。”

“哦?孩子,你......莫非你才是真正的先知?聖哲?若如此,聖城有救了!不錯,自聖主不辭而別,我們一心撲在俗事上,漸漸忘了修性觀心,還談什麼聖賢,稱什麼先知!”

“老人家,您......”

“當年聖主七大弟子,靈師兄等四人擁戴師妹,聖女稱王;我等三人無力迴天,只好盡心竭力維護聖城,豈料聖女野心勃勃,四長老推波助瀾。我們與他們大吵了幾次,終於八年前反目,一朝身陷囹圄。我便是恩師的第三弟子,衛化。”洞中老人長身站起,終於現身。

“衛長老,天時已到,何不隨我重見天日,光復聖城?”

“我等三人被施了噬魂咒,離開這牢房,便如千魂噬體。”

“那是大羅剎的羅剎令,羅剎噬魂!”小峰一念即中。

“小友可有迴天之術?”衛長老一喜,目光閃爍。

“呵呵呵,老人家,聖城寶卷重現,萬道金光拱衛聖城,萬眾漸醒,那羅剎千魂早已退走了!”小峰笑道。

“當......當真?小友究竟是何來歷?怎會身懷寶卷?而且,我觀這金光,更勝當年寶卷一籌啊!啊,莫非,你是......聖子?”衛長老聲音發顫,身子也微微顫抖。

“千年以來,西方魔書《叨盛密卷》東傳,為大羅剎所得,習得魔法密咒,殘害無數生靈,且以王霸之術、御民之道惑亂西域諸國城主、王侯、可汗;聖主慕和子立大誓願,修行六十載,立下真言萬字,破魔書秘法。十八年前,聖主感大羅剎魔靈不散,魔書《叨盛密卷》古卷即將面世,遂不辭而別,西尋魔書意圖毀之。小子蒙聖意,真卷當示眾天下,破除魔念魔境,今日是也。”小峰一雙眸子靈光閃動,似要衝破眼前這無邊黑暗。

“果然是聖子!真卷現世,法雨澤被蒼生,聖城重光可待,萬眾生靈有救!我們也脫困了!”衛長老數十年修為,強自鎮定,仍是遏制不住興奮。

“衛長老,我們去解救其他人。”

“小友,不只我們,城中無數人都被施了符咒,要解符咒,非聖水不可!”衛長老恢復往昔神采,急切道。

“此時爺爺應該已經降服靈長老,當獲聖水!其實,那聖水是孔雀河源地下甘泉,被施了法術而已。唉,女王為一已私心,妄動河源甘泉,只怕大禍臨頭!”

“令祖......難道是聖主?老師回來了?”

白玉樓,弘光殿。

“一群廢物!”女王暴怒,來回踱步,臉上黑氣隱隱,竟有些猙獰了。

“傳說......傳說聖主復出......”

“當年父親飛昇在即,不辭而別,肉身早當亡故,遺蛻埋於異域他鄉,哪裡還有什麼聖主!你們居然相信一個假先知、假聖哲!”女王愈發怒不可遏,“我還是聖女呢!”

“報——”黑鐵塔隊長一路小跑,踉踉蹌蹌,“女王殿下,不好了!”

“什麼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一個不知哪兒來的野小子,沿城牆貼了上百張佈告,妖言惑眾;如今滿城傳誦,人心惶惶!”

“哦?佈告上什麼內容?”

“好像是,聖城......寶,寶卷!其實,又不太像,多少有些出入......”

“一派胡言!我養你們這群白痴有什麼用?”女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莊嚴,氣急敗壞,“還不快撕下來!”

“可是,可是撕不下來啊,而且那字跡還有金光.....”

“啊?”女王花容失色,“不好!”

“報——”

“又什麼事?”

“靈長老祈雨不成,遭人暗算!”

“人呢?”

“好像神魂受損,被十八弟子抬回去了。”

“敵人是誰?”

“不,不知道......”

“廢物,廢物!”

“報——女王殿下,不好了!”

“又怎麼了?”

“大...大牢,牢門大開,那些叛逆都跑了!”

“啊!”女王眼前一黑,險些暈倒!

“殿下,殿下!”眾人都慌了神,連聲呼喚。

“取我聖盃金燈、聖主法相、聖城寶卷!”女王咬牙切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大膽作亂!”

大批衛兵全城搜尋越獄的叛逆者,折騰到日落,連個影子也沒搜到。女王下令,全城戒嚴,嚴防死守,有造謠者即刻逮捕下獄。然而,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表面上城民道路以目,噤若寒蟬,但聖主迴歸、聖子降臨的訊息不脛而走,一時謠言四起,有稱聖主重生者,有稱女王暴病者,有稱大羅剎降災者,有稱天降血雨、聖城毀滅者,有稱叛黨勾結、陰謀政變者,不一而足。

夜深了,月亮升起來,分外悽清,夜風裹著黃沙,嗚咽之聲不絕於耳。雖然女王出榜安民,稱城牆上百幅佈告乃是四聖長老在聖主的聖光沐浴下感悟的真言,貼出來與信眾共享,但殺氣騰騰的衛兵、令人心悸的血雨腥風、四散的謠言還是令百姓坐臥不寧。不少老人望著窗外的月亮回想當年聖主的光輝、聖城的榮耀,發出一聲聲嘆息。

“看啊,那是.....聖主顯相!”隨著一聲驚呼,不少人探出頭來,發現白玉樓上空升起一座高大的聖相,那是仁慈的、智慧的聖主,右手舉著一盞聖潔的神燈,左手托起寶卷真言,那一句句智慧的箴言如同甘泉在人們心中流淌。

人們流下眼淚,匍匐於地,拜了三拜;人們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走上街,仰起頭,舉起雙臂,“聖主!聖主!聖主!”

“聖......”

人們突然發現,聖主流下眼淚,那是血淚!

斑斑血淚,在蒼茫夜色中觸目驚心,是什麼讓聖主血淚顯聖?

聖主,懲罰我們吧,降罪於那些罪孽深重的人吧!

人們拜伏於地,聲聲祈禱,正義的心聲彙整合一股激昂的暖流,瞬息流過整個聖城,夜霧為之一散。

“啊——為,為什麼?”白玉樓上,女王高舉聖主法相,持燈做法,滿擬借聖相安撫萬民,不料弄巧成拙,聖光重臨,血淚何來?

孔雀大街盡頭小院中,慕和子老人望著不遠處的白玉樓,連聲長嘆,雙目淚流。

字字淚,滴滴血;字字血,滴滴淚!

慕和子迎風而立,鬚髮皆張,望月低吟:

白玉樓前子子諧,

白玉城中萬眾和。

四十餘載浮生夢,

客塵驚心是悲歌!

一唱三嘆,客塵驚心,一陣疾風掃過,女王手中神燈明滅幾番,那風忽又柔和,萬千真言,欲說還休,大愛如山,山勢莽蒼蒼,百年滄桑難掩其色,誠不足與外人道也!

“你——你到底回來了!”女王悚然變色,眉宇間更多的是無盡的哀怨,猛地托起寶卷,“你的時代已經過去,寶卷在我手中!真言現世,天籟開啟!”

驀地裡彷彿天外傳音,大音希聲,寶卷真言聲聲叩人心,萬眾禮拜。

老人緩緩睜開眼,道了聲:“小峰!”

小峰自懷中取出最後一幅佈告,真言金光燦燦,迎風一展,字字逸出,立在空中,猶如千燈璀璨。小峰喝道:“真卷現世,新卷破舊卷!”

天籟之音為之一啞,真卷無聲,直指人心!

女王心神大震,氣為之結,臉上黑氣突顯,暴喝一聲,那黑氣直衝寒月,如煙花四散,直欲籠罩整個聖城;小峰雙臂一搖,那真言金字驀地放大,金光四射,心燈熠熠,逼退猙獰黑氣——

“你一去十數年,對我,對聖城不聞不問!在所有人心目中,你只是一具塑像,為何重現聖城?”聖女霸氣儼然,卻嫌外強中乾。

“往事無需多言。吾耆矣!早已不問世事,奈何你這不肖女逆天而行!”若有似無,心音如鑑。

“吾掌聖城十六載,一心為民,聲傳西域,萬眾矚目;世人只知聖女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王!你只合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遙遠的記憶,還回來幹什麼!”

“當年我把聖城交給你,你就如此傳道嗎?”

“你是把聖城交給了我,可是你也把所有的責任都壓在我肩上!你獨享聖主之名,光芒萬丈,風光無限,可是我呢?不管我怎麼努力,永遠在你的光環之下!父親!你以父親的名義跟我說,是不是當年你鎮住大羅剎,將西域數千裡難解的怨氣都加在我頭上?讓我來化解?你則一走了之?還有,你的野心、你的慾念都在我身上實現?”女王字字誅心,終於道出十六年來心中隱秘。

“枉我一片苦心,你還是不懂!我苦修百年,雖然超凡入聖,但與大羅剎王一戰,耗盡心力,那羅剎陰兵百萬,怨氣沖天,覆蓋整個西域,豈是我一人之力所能化解?乃是西域三十六國萬民齊心,正氣擴於霄漢,才化解這無邊戾氣。我藉百年修為,匯萬眾民心,以無窮心力鎮魔驅邪,與魔相鬥數十年,終於一點魔念暗侵,生出野心。我本想讓位於你,隱居白玉洞壓制心魔,卻不料心魔狡猾無比,與你心心暗印,讓你生出無數野心慾念。這也是白玉城的劫數,也是整個西域的劫數啊。於是,我帶走了你的兒子——聖子,帶他遊歷中原,一顆初心,不著半點紅塵,他正是你的剋星,也是白玉城、整個西域的希望!仙兒,你還不回頭嗎?”慕和子歷數前因後果,終於遮不住脈脈慈愛。

“什麼?我兒子......聖子?他不是......夭折了嗎?”慕仙兒女王威嚴盡失,身子不住地顫抖。

“你道孩子為何生命垂危,幾乎夭折?還不是你的野心慾望——大羅剎陰靈差一點吞噬聖子元靈!是我用心燈護住孩子心脈,遠離於你,才保住性命!”慕和子終於現出本來面目,白髮蕭蕭,老淚縱橫。

“不,不!我是聖女,我是女王!我不相信,我不甘心!”慕仙兒拼命維護女王威嚴,只是徒勞。

“你是聖女,也是魔女;你是聖城女王,也是大羅剎王!”慕和子似是耗盡無數心力,道出十六年的殘酷真相。

“不......不可能!”女王實在難以自釋,雙手亂搖,舉止失措。

“你邪氣盈體,還不自知嗎?孩子,仙兒,快回頭吧!”

“那是我以聖女之體,化解的怨氣啊——還因此一病多年。難道不是嗎?”

“你伸出左手,化掌為刀,看看那黑氣瀰漫的羅剎魔刀!”

慕仙兒驚駭莫名,一咬牙,化掌為刀,魔刀嘯月!

“不——”慕仙兒渾身顫抖,拜倒於地,“父親,救救女兒!孩子,救救母親!”

小峰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已竟是聖城之子,一回首:“爺爺?”

“孩子,收斂心神,默唸——母子合一,魔念一空!”

“仙兒,你真心悔過嗎?”

“當然!”

“好!舉起手中神燈,聚齊燈光,回觀返照!”老人眼中現出無限慈愛,“你是我的愛女,本是我手心那一顆溫柔之珠——”

慕仙兒熱淚橫流,舉起金燈——

“啊!”慕仙兒一聲大叫,癱軟於地,一隻巨大的黑影逸出,漸漸匯聚成形,四臂雙翼,魔氣沖天——

“哈哈哈哈哈哈——孩兒們,現身!”魔音狂笑,震人耳鼓,聞者無不氣血翻湧。

天色突變,如墨盡染,百萬陰兵發出陰惻惻的長嚎,遮天蔽日,直欲吞沒聖城。

“慕老兒,你果然還沒死啊!”魔音淒厲,似哭似笑,猶在天邊遙遙吶喊又似近在耳邊竊竊低呼。

“哼!魔王未除,我豈能安心飛昇!”聖主雙手結印,如淵峙嶽。

“呸!慕老兒,你風燭殘年,早已不復當年之勇,還要與我爭雄西域嗎?我蟄伏四十載,一朝重生,已成不滅之體,放眼西域,還有誰是我的敵手?”魔音狂躁,無數城民心神大震,還好有百卷真言金光護持,才不致陰兵暗侵,魔焰蝕心。

“老魔頭,你不過是一縷殘魂,借聖女之體苟延殘喘至今而矣,說什麼重生?”聖主大義凜然,氣勢恢宏。

“放屁!你女兒尊我為主,萬民尊我為主,關你屁事?說我是一縷殘魂,有種的放馬過來!”老魔雙睛暴突,氣焰囂張。

“呵呵呵,正如你所說,我已風燭殘年。小峰,看你的了!”聖主一笑,竟退到一旁。

“哈哈哈,就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你有何能?”老魔彷彿受了莫大侮辱,怒極反笑。

卻見慕和子大袖一揮:“父女合一,心燈迴歸!”

一盞杯狀金燈倏地從老魔懷中飛出,打了個轉,穩穩落於老人掌中。

“小峰,這廝杯燈為心,魔染萬心;心燈一歸,魔焰一空!”

小峰微微一笑,雙手合十,結成心印:“真言真心,萬民心聲,心境心靜,心生新生!”

只見聖城寶卷化作萬道金光,流入萬眾心泉,黑暗固猙獰,但黎明就要來臨了!

大羅剎王一聲暴喝,雙翼張開,百萬陰兵瞬間彙集一身,老魔膨脹成通天徹地的一尊巨靈之相,一隻巨靈之腳堪堪踏來,直欲將聖城夷為平地——

小峰不慌不忙,雙手微曲,如同捧心,一道聖光直射巨靈魔神;無邊暗夜中,萬民肅立,雙手微曲,如同捧心,一道道聖光直射巨靈魔神——

巨靈魔神像轟然潰散,暗夜之中現出點點星辰,百萬陰兵落於塵埃,號呼輾轉;那老魔一聲裂帛般的厲嘯,劃開墨染蒼穹,身子縮小了無數倍,現出真體,竟然是一隻如羊羔般大小的蟻后,渾身幾乎透明,口中流血,兩隻翅膀扇了扇,無力地垂下來。

聖主喝道:“就是這廝製造血雨腥風,搬運黃沙,結穴覆城,吞噬無數生靈!”

萬千城民早已湧上廣場,水洩不通,紛紛喝道:“將它千刀萬剮!”

聖主道:“不可,它腹中蟻卵無數,只要漏出一枚,機緣巧合,便可重生。這就是大羅剎王所謂的不滅之道,也是它數千年來橫行西域之道。”

小峰雙眉一蹙:“如之奈何?”

聖主道:“將它綁起來,帶到祈雨法壇,以火焚之!”

萬千城民高呼:聖主迴歸,聖光重臨!聖子臨凡,羅剎覆滅!

法壇上烈火熊熊,足足燒了一個多時辰,蟻后掙扎號呼良久,終於灰飛煙滅。眾人長出了一口氣,但覺天已見亮,涼風習習,雨意沁人,天邊飄來一朵朵烏雲,不一刻,淋淋漓漓下起一場大雨。

小峰道:“爺爺,那些四散的陰兵怎生處置?”

“孩子,你說呢?”慕和子雙目殷切。

“我看蟻后一死,眾多兵蟻也活不了幾日;還有很多羅剎陰兵,徒具兵蟻外相,卻有一絲人氣,難道是生魂所化?”小峰望了望雲中陰氣,甚有憂色。

“呵呵呵,小峰,你既有此仁心,就指給他們一條生路吧。”慕和子笑意愈濃,一揮袍袖,“這聖水還有一些,正好施為。”

小峰雙手合十,再結心印:“心泉心眼,心眼心泉,春風化雨,法隨自然!”

那聖水化成甘露法雨,滋潤心田,卻見無數陰兵紛紛脫去蟻像蟻殼,恢復人形,男女老幼服飾各異,四顧茫然。有數百年前的古人,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有鐵甲斑駁計程車兵,有數十年前往來東西的商賈,還有幾頭駱駝。小峰收攏心神,心下仍是微顫不已:人身化魔,本性若失,真是可憐!

人群中,一個老人鷹眼一翻,寒光一閃而逝,臉上全然是感恩的神情,走出來拜倒在小峰面前:“再造之恩,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小峰一時心情飄蕩,趕忙去扶,慕和子看出這老者神色有異,心中一凜,急忙喝止:“它是陰魂,多半不懷好意!”

小峰一驚,卻見那老人猛地掣出一把利刃,直刺小峰心胸!

“孩子!”聖女急忙扶住小峰,慕仙兒寸心若碎。聖主慕和子趕忙施法,護住小峰心脈,那利刃若虛若實,不偏不倚,正中小峰心臟。

“為什麼?”小峰面色煞白,牙關緊咬,“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

“你救我?哈哈哈——”那老人一雙鷹眼閃出惡毒的厲芒,雙手箕張,“我本是馬匪首領,快意恩仇,一朝被擒,就要開刀問斬,被尊主救下,脫殼飛昇,得授諸神不死之秘,隨尊主縱橫黃沙萬里,何等快活!我早已視尊主為父為君;是你!殺了尊主,破了我的數百年修為,讓我成了幽魂!”

“你竟然矢志為魔,不願重新為人?”小峰實在理解不了,還真有認賊作父、我欲成魔者。

“我漸悟大道,漸成人形;都是這老匹夫,還有你這小子,殺父弒主之仇,如何不報?”

鷹眼老人紅了眼睛,雙臂一揚,便如蒼鷹搏兔,向小峰撲來。慕和子輕嘆一聲,默書一個“仁”字,金光耀目,那仁字便如一座大山壓住鷹眼老人,老人掙扎幾番,化作一隻蒼鷹,于山下厲鳴,漸漸聲息皆無。小峰再也支撐不住,仰面跌倒。

......一會兒是陰風血雨,大羅剎魔音怪笑;一會兒是聖主光芒四射,正氣凜然;一會兒是黃沙鋪天蓋地,直要將萬物吞沒;一會兒是燭光暖榻,母親的溫柔的手臂輕撫......母親,多年來那夢中的一隻慈影,是你嗎?小峰張臂欲撲,那慈影驀地清晰,聖女慕仙兒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手中多了一把利刃,猛然刺出;聖主慕和子突然現身,——孩子!挺胸攔在小峰面前,利刃加身,鮮血四射——不!

“爺爺!”小峰直挺挺坐起,眼前是母親慕仙兒執手含淚,“我在哪兒?”

“孩子,你先躺下,沒事了,一切,一切都結束了!”聖女淚眼婆娑,不住口地安慰小峰。

“媽......媽,爺爺呢?爺爺呢?”小峰看著眼前“陌生”的母親,滿腦子都是聖主高大慈祥的身影。

“你爺爺為了救你,以心換心,已經.....”聖女一臉黯然,神色遲疑。

“不,不——爺爺肉身成聖,不可能,不可能!”小峰不自主地哆嗦,臉色更加慘白。

“小峰,聽媽媽說,你爺爺即使不為了救你,也要獻身孔雀河畔,拯救一方生靈。只是,這時間提前了。”聖女穩住情緒,輕輕按住小峰。

“什麼?到底怎麼回事?”小峰坐起來,睜大眼睛。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那大羅剎王本是大羅剎山中一隻蟻后修煉萬年成就神魔之體,橫行西域,西域地下數千裡早成蟻穴魔穴,縱橫交錯,暗道糾結,連線數十城邦、上千村鎮;大羅剎以心魔之術蠱惑人心,進而控制人心,竟成心魔。不從者便慘遭屠村、屠城,地下黃沙直溢千里,這西域也就成了黃沙之域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爺爺伏魔、建城、傳道,然而人心難測,這一絲野心慾念,竟成了致命的地獄淵藪!白玉城地下已被蛀空,成了蟻穴魔窟;孔雀河本是地下河,流出地面形成綠洲,成就黃沙之中點點綠珠,大小城邦。多年以來,水源屢遭破壞,如今孔雀河改道,漸已乾涸。你爺爺為白玉城二十餘萬生靈計,為西域億萬生靈計,只有散功脫殼,化為孔雀河神,維繫一方水土!”聖女逐漸恢復原本聖容,澄心論道。

“啊!?”小峰的一顆心往下沉,又浮上來,想不到甫返聖城,一歸故土,便是翻天覆地的變故。

“小峰,你重任在肩,要率領二十萬城民,遷居孔雀河源頭,重建聖城!”聖女決心已定,“聖子臨凡,聖城重光!”

“這......不!”小峰輕輕搖了搖頭,一雙眼睛如心泉淨水,澄澈無邪。

“小峰,你.....”聖女沒想到小峰竟然拒絕,大是詫異,“難道你不想繼承你爺爺的遺志?”

“媽媽,你還沒明白爺爺的遺志嗎?”

“你爺爺的遺志?難道不是重振聖城,恢復榮光?媽媽為助道聖主,已然散功,待罪之凡體,無法幫你了,你是聖子,難道還要像你爺爺當年那樣,逃避責任,一走了之,置萬千生靈於不顧嗎?”聖女的呼吸急促起來,“讓媽媽求你嗎?”

“媽媽,你錯了,聖卷真言在乎一心而不在聖城;聖哲真意在乎一念而不在聖子。你道爺爺當年為何棄城而去?爺爺本意是消滅羅剎魔神,化解無邊戾氣怨氣,也是化解人們心中的恐懼、怨恨、野心、慾望,可是人們心中太渴望一個救世主了,太渴望一方淨土樂土了,才有十八國萬民擁戴,建立白玉城——這並不是爺爺的本意,爺爺只要一個白玉洞修心養性,可諸弟子尤其是七大弟子非要建立白玉樓,做為聖主的道場;十八國向道之士猶嫌不足,又建了這座白玉城——所謂的聖城。其實聖城自在心中,何須建立?樂土自在心中,世間何存?聖城初時欣欣向榮,一派榮光,為何暗流萌生,聖光不復?萬丈紅塵的濁世中,聖城本就不存在!”小峰一氣道出聖城最大的真相,也是最不可思議的真相。

世間本無聖城?本無淨土?

“那......你爺爺當年,為什麼不阻止?”聖女一時呆住,好容易神思縹緲以歸,沉默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話。

“大家一腔熱血,眾志成城,爺爺怎好忍心喝止?萬眾難解寶卷奧義,只好於現實中尋求聖城樂土!所以爺爺後來將聖城交給了你,隱姓埋名,四處流浪,為的是重寫寶卷,一朝扭轉乾坤,伏魔衛道!”小峰看著自已的母親,也是心下惻然,“媽媽,這些年聖城一方平安其實也多虧了你,你是聖女之體,爺爺把重擔交給你,也是沒辦法。”

“是我錯怪了你爺爺,錯怪了自已的父親,都是我不好!”聖女輕輕道出,卻字字沉重,彷彿瞬間老了十年。

“不,媽媽,十餘年來,你也在盡心竭力維繫聖城榮光,只是一絲慾念為魔所乘而矣,幸而未造成大劫。”小峰老大不忍,連忙好言安慰。

“那下一步怎麼辦?”看著兒子長大,且出類拔萃,聖女雖是心酸,也覺欣慰。

“孔雀河畔,綠洲重現,此乃聖光重臨之義;舊貌新生,萬眾新顏,正是聖主重生之義。聖城二十餘萬眾,或依綠洲重建家園,或散歸諸城邦——大家也該回歸故國了!如今中原戰火已熄,盛世重歸,當重開絲綢之路,便是西域再放異彩之日。”四十餘年前塵往事,小峰已瞭然在胸,一切該結束了,一切又將開始。

“小峰,那你呢?”

“魔王雖歿,魔書現世,聖光雖復,魔念猶存。那新月城金邪王一黨陰謀篡奪聖城,如今見識羅剎魔咒,於魔書必有所悟。他們已經攜密卷趁亂逃了吧?我要繼承爺爺遺志,破解魔書密咒,化解逡巡千年的魔念,將魔書徹底毀掉。等傷好了,我就與諸長老、同修遊歷四方傳道,行千里路,共促西域繁華,豈不美哉?”說起願景,小峰神采奕奕。

“好,好,好!果然是聖主重生,聖子臨凡,我這聖女可是名不副實了!”慕仙兒又是傷感,又是高興。

三個月後。

“孩子,你真的要走嗎?”

“媽媽,城中百姓已遷走一半,諸國王子已返,我也該走了。”

“孩子,你爺爺......”

“昨晚夢到爺爺,爺爺很高興;孔雀河床泉水叮咚,河道通暢,爺爺可以瞑目了——應該說,可以神歸本源了。”

“那好吧,我處理完這些俗事,也要回白玉洞重新修行了。”

“母親珍重。”

一隻隻身影漸行漸遠,在烈日下漸漸拉長;大漠重歸寂靜,只是空氣似乎柔和了許多。

黃沙滾滾,遮不住綠洲點點;烈風勁勁,吹不垮胡楊挺挺。大日昭昭,滄海桑田,駝鈴聲聲,故地新顏。是誰猶自唱起那首古曲——

大廈將傾兮——胡不顧?!

年華將逝兮——胡不圖?!

風光將映兮——胡不隨?!

白玉將頹兮——胡不歸?!

聖光——

聖光——

聖光重臨兮——我心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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