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堯在大殿等我,略有些佝僂著,很疲憊的樣子。見到我的時候,他又提起了精神,向我行禮:“陛下。”
我抬手示意他起身:“說吧。”
謝堯雙手奉上一份卷軸:“那位先生說,陛下所求之事皆在此間。”
“還有,他說這一卦贈予陛下,陛下若真想回報,就請陛下日後莫對溫宿施難。”
“……沒了嗎?”
“沒了。”
我接下卷軸:“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報酬我會差人給你送過去的。”
“陛下……”謝堯猶豫一下,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問,“煜王他……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瞧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謝堯自知多言,默默退下了。
卷軸放在桌上,我坐在桌邊,相互對視許久,我卻沒有勇氣上前翻開。
——他說這一卦送我,那大機率,這個結果並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又期待著奇蹟發生,希望是我狹隘,是我胡亂猜忌,他贈予我,純粹出於他的好意。
一直坐到後半夜,大殿的燈燭已經添了兩遍,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
不知不覺,除夕又到了。
還是與過往一樣的儀式,只是在城樓上為百姓祈福的人成了我。
阿秀為我梳妝,看著鏡子裡的我感慨:“陛下真是越來越美……我都快不記得陛下以前的模樣了。”
我正出神,聞言看了一眼鏡中的女子——確實顧盼生輝,光彩照人,是我自已看了都要讚歎的美。
以前是什麼模樣呢?
我自已也不記得了。
我看向阿秀,她專注的為我綰髮,眉眼間也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清麗。
“阿秀。”
“嗯?”
“已經跟著我這麼些年了……京中可有你看的過眼的公子嗎?”
阿秀被我問得一愣,隨後臉騰得紅了起來:“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我就想跟著陛下,沒想過嫁人的……”
“謝堯?”
“陛下!”
我隔著鏡子問她:“看來就是了……你喜歡他嗎?”
阿秀手上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後,她問我:“……若我真的心悅於他,陛下覺得……我們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今日會有一次封賞,我會給他一個能撐得起你未來的地位,你無需擔心。”
“我不擔心……我有陛下撐腰已經足夠了。我只是擔心……他會不會沒有我想的那麼喜歡我……”
阿秀越說越沒底氣,乾脆一甩手:“算了,我還是更想跟著陛下……嫁人有什麼好的!”
“真的?”我對著鏡子整了下發髻,好整以暇的看向她,“那下次有人想與謝堯結親,我可不幫你攔著了哦——”
“誰?”
“反正不會是你,是誰又怎樣呢?”
“我……”阿秀握緊了拳頭,一咬牙一跺腳,“我收回剛才的話,請陛下幫我!”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就好了嗎?非要因為嘴硬錯過了才懊悔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那樣說,就是下意識的想退縮……陛下,你與煜王殿下也是如此嗎?”
我怔了一瞬,問她:“這是何意?”
“陛下與煜王殿下分明就是兩心相悅的,可為何不在一起呢?”
“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我皺起眉來,“我與煜王,清清白白,斷沒有私情。”
阿秀愣住,反應過來後忙跪了下去:“是我多嘴,陛下莫要動怒。”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疼痛讓理智重新回籠,我看向阿秀,心底默默說了聲抱歉。
“起來吧……該出發了。”
——————————————————
從祭祀到宮宴,整整忙碌一天,我終於理解父皇為何每逢過節就沒時間陪我們了。
年宴上又是一波加封,包括靈澤。
他如今對外宣稱抱病,京中起了不少流言,說我忌憚他功高震主,所以逼他退隱。如今給他加封親王,也算對眾人的安撫。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年宴之後,便是登樓祈福之時。禮官指引著我宣讀禱辭,而後拋下用紅紙包著的銅錢,寓意財富和好運。
樓下的百姓一片哄搶,搶到的歡欣鼓舞,沒搶到的懊惱不已,氣氛一時無比熱烈。
雖然心事繁重,但看著如此場面,我心中也不免多了幾分舒然,忍不住回頭與姚姐姐耳語了幾句。
待再次轉過身來,我無意間往那歡騰的人群裡瞥了一眼時,卻看到了一個讓我期待很久的身影。
一襲玄衣,墨色長髮高高束起,即便混在人山人海中,也掩不住他的卓然超群,風姿殊異。
見我注意到他,他挑眉一笑,用唇比劃了幾個字:“我回來了。”
頭頂煙花綻開,短暫的拉走了我的注意,等我再回過神來看向他時,他也還在原地看著我,眉眼裡都是笑意。
我幾乎控制不住的想立刻衝下去擁抱他,可那捲軸上的話卻如詛咒般令我動彈不得。
——世間執念,在於欲得而不得,若所求之事圓滿,則執念消亡,不可逆轉。
我要留住他,就不能向他表露愛意,若我向他表露愛意,就註定留不住他。
上次我不知情,已經犯了一次錯,這次……我不會再放任自已了。
我狠下心來,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了天邊絢爛的煙火。
……
待新年的鐘聲敲響,我再次看向人群時——他已經不見了。
——————————————————
直到接近五更天,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浮光殿。
沒想到的是,剛一進門,便被一個人從背後抱進了懷裡。
靈澤的鼻尖蹭過我的脖頸,氣息灼熱:“……這麼久不見,陛下瞧著一點都不想我。”
我早知道是他,也沒有掙扎,只是冷聲威脅道:“放開,不然我要喊人了。”
“是那個假道士和陛下說什麼了嗎?”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先放開我。”
“陛下有沒有想過,這樣活著,對我而言是一種折磨呢?”
“我最後說一次,放開我。”
腰上一鬆,他退後了些,站在燈下看著我繼續問:“陛下心中所求,究竟是我這個人,還是我與陛下之間的情?”
“煜王問的好生奇怪,若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情可談。”
我快走幾步在桌邊坐下,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繼續道:“既然煜王與我並沒有締結連理的可能,那還請您自重,莫要再做這種半夜三更闖我寢宮傷我清譽之事了。”
“今後你我之間,只談政事,不講私情,請回吧。”
靈澤的眼神隨著我的話一點點冷了下來,他在原地站著沉默了良久,才愴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如陛下所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