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這個稱呼終於讓蘇熙明那雙空洞漠然的眼裡出現了不一樣感情——厭惡。

強烈的感情宛如席捲的風暴。

蘇熙明拽緊了狗鏈子。

明明只是孩童的身體,稚嫩的手還帶著一些嬰兒肥,用力時卻看的見面板下淡青色血管微微凸起的痕跡。

他的力氣大的不可思議。

那麼濃烈的厭惡,讓蘇熙辭呆了一瞬,心裡升起幾分戾氣。

蘇熙明憑什麼對她擺出這種神色!

在被席捲而上的怒火控制之前,突然又釋然了。

這具身體並不屬於自已,對蘇熙明而言自已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更有可能還是一個站在混元宗對立面的陌生人。

他這樣的神情態度是很合理的。

見慣了謫罔仙君的風輕雲淡的,乍一見到蘇熙明的氣急敗壞還慣稀奇的。

蘇熙辭升起幾分逗弄的心思,順著蘇熙明拉扯狗鏈子的力度往他身上撲去。

蘇熙明有潔癖。

這當然不是蘇熙明告訴她的。

是蘇熙辭自已發現的。

最開始那一年,她和蘇熙明鬧矛盾時很喜歡砸東西,混元宗的小弟子阻止她,蘇熙明不讓,他總說“等她砸,混元宗還沒窮到這個地步”

可是看到無法下腳的狼藉,他的面色總是透著股淡淡的嫌棄,連那宛如焊在臉上似的微笑也維持不住。

和拎雞仔一樣把蘇熙辭拎到混元宗最高最陡的那座山山頂,自已先飛回去讓人整理內務,讓蘇熙辭自已下山,顧名思義讓某人吹吹風,降降火。

蘇熙辭不是會自我貶低的那種人,真要說起來她的個性算是傲慢到目中無人。

在遇到嚴珏之前,她覺得自已這輩子守著蘇屠戶就夠了。

哪怕蘇屠戶不愛她,他們也有長在血肉裡的羈絆。

可每當這種感情有一分移情到蘇熙明身上時,他就會用行動表明他根本不像嘴上說的那樣在乎自已的妹妹。

這點是多麼顯而易見。

那個時候蘇熙辭才被他縫好沒多久,刻在血肉上的針線像是一群一群黑色螞蟻啃食著她的魂魄。

她想回平安郡。

她想家。

想嚴珏。

想爹。

她不想帶著這具殘缺的身體苟延殘喘。

她以前從來不覺得身上有傷口是件壞事,這是榮耀也是功勳。

直到看到身上密密麻麻的像是烏雲一樣的細密針腳,她第一次因為自已的外形感到了崩潰。

這副樣子哪還像個人,簡直就是怪物。

午夜夢迴,也曾光顧舊夢。

夢迴那年平安郡,紅燭高照,輕紗曼舞,嚴珏挑開蓋頭,眼中情意綿綿。

他的眉目生的真俊啊,總是讓蘇熙辭想起青山濛霧時那種纏綣溫柔的溼意,她心裡有再旺盛的烈焰在他眼中也消融了。

可蘇熙辭偏偏不願意在新婚丈夫面前露怯,展現半分小女兒的情態,她將他摁倒在床,翻身騎到他身上。

然後不動了。

沒人教過她這個。

她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她想自已應該親吻嚴珏唇,可生出這樣的想法後,她猛然發現自已連直視嚴珏的勇氣都沒有。

情況不妙啊!

和嚴珏的這段關係讓她覺得自已有些陌生,這種陌生讓她心中罕見的升起了幾分怯意。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陌生了就像是一根細針紮在她的心上,有一點點刺疼,但又很癢,心臟不聽話的跳動著,彷彿也想擺脫這根細針的糾纏。

面頰飛上紅霞。

嚴珏牽起自已的新婚妻子的手,好笑的問她“你要在上面”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還是下意識的反駁。

“我肯定在上面!”

嚴珏失笑,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已腰上解開衣服上的細繩。

他能感覺到蘇熙辭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耳朵尖紅的滴血,可他的娘子就是死犟,說什麼也不肯認輸求饒,十分的彆扭可愛——他甚至在想要不是他拽住她的手,他敢肯定她這個時候一定像兔子一樣落荒而逃了。

蘇熙辭對於幾乎所有人來說都是能咬死人的豺狼虎豹,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露出像兔子的一面——帶著一些執拗的天真和慌張的傻氣。

他嘆了口氣,像是欣喜又像是失落。

最後化作綿綿春雨浸潤了身上人。

“熙辭啊,我教你”

春宵苦短,一刻千金。

可不知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蘇熙辭身上長出無數條細密傷口,黑色的蟲子爬滿全身,依舊是紅裝喜服身邊卻不見良人,只有數不清的屍骨和被血液染紅的土壤。

她一個人孤寂的站在血地裡,獨自長生。

驚醒過來時,月上柳梢頭。

餘光注意到床前陌生的黑影,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摸出枕頭下的紅袖劍刺了過去。

那道影子沒躲。

她反應過來那是蘇熙明。

白色的宗袍上開出了紅色的花,好在刺的不算深。

“我聽見你在哭……”

蘇熙明說。

蘇熙辭沒說話。

他們兩個在黑夜裡對視,一種莫名的氣氛圍繞著兩人。

相似的血液與皮囊讓蘇熙辭產生了片刻幻覺,好像他們從未與彼此分開,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的密不可分。

蘇熙辭想要是蘇熙明安慰她的話,她大概會忍不住講出自已連日以來的噩夢,然後讓他和自已一起回平安郡,葬故人,迎新生。

可蘇熙明什麼也沒說。

他就像是專門過來確認一下她的狀態,才說了一句話就要離開。

“哥哥……”蘇熙辭難得示弱“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蘇熙明停住腳步,側頭看她,他的五官線條在這一刻顯得極其冷硬銳利就像是剛出鞘的利刃。

“妹妹,人要向前看,不要過於執著往事,沉迷不悟”

向前看?怎麼看?那麼多條人命積累起來的過去怎麼向前看?

她以為他就算不懂至少也應該安慰她幾句,可事實上他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蘇熙明無法理解她。

他看的她的眼神讓她覺得彷彿被人扼住了脖子般呼吸困難——他們本來就是靠她那未曾謀面的母親才產生了聯絡,她不該生出多餘的奢望。

所以噩夢後的脫力混雜著被軟禁的無力化作了一腔怒火發洩出來,她朝他扔枕頭,憤怒的大喊“你給我滾出去!現在就讓我回平安郡!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犯人!”

“蘇熙辭你覺得現在的你能控制住自已的情緒和行為嗎?我不可能讓你走的,這和讓你送死有什麼區別?”

“別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真為我好就放我走!”

“想都別想,除非我死”

“好啊!好啊!”

蘇熙辭氣笑了,連說了兩個“好啊!”

尾調拖的很長。

她在平安郡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哪受得了這種籠中雀鳥的氣,拿了劍就朝著蘇熙明捅去。

蘇熙明依舊沒躲。

蘇熙辭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那劍終究還是沒捅下去。

她看著蘇熙明那張月色映襯下,分外冷漠的臉,唾棄自已升起的那些錯覺一般的溫情,嗤笑一聲,指著門道“我不想看見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那一年,她還是很桀驁不馴的,有種要把整個混元宗都掀翻的架勢。

只要不提回去,蘇熙明就總是會答應她所有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但他流露出來的情緒永遠都是平靜冷淡的。

讓他對蘇熙辭的這種好,顯得像是高位者對掌中雀的施捨。

他輕而易舉的掌握了她的一切卻不願意理解她的感情,總是要求她按照自已的規劃前行。

偶爾,蘇熙辭剛生起的小火苗一般的溫情就能被他一盆涼水全部澆滅。

她不敢奢求什麼。

她只想離開。

可現在蘇熙明卻用行動告訴她——她的哥哥願意為她去死。

從蘇熙明的識海出來之後,她忽然很想很想了解這個和她相處了三年的人。

冬去春來,花謝花開,一切都在變,連他們之間的那層堅冰也在短短几天的血淚裡消融殆盡。

以至於現在看見縮小版的蘇熙明,她覺得分外親近,仗著哥哥如今年紀尚幼就想要發洩一下三年的積怨,讓他也不好受。

蘇熙明本來能躲開的。

他的神識五感一直都比旁人強悍,可今天這“藥材”像是變了一個人,那雙眼睛的神采十分違和到讓他想看看它想做什麼。

或許它的袖子裡藏著一根簪子,想要捅破他的喉嚨——娘就是這樣對他的,對於這些套路,他基本到了爛熟於心的地步。

可“藥材”沒傷害他,它只是單純的抱著他。

然後將自已一身的土腥和血氣抹到了蘇熙明的衣服上。

蘇熙明“……你敢!”

蘇熙辭笑。

“但是衣服已經全部弄髒了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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