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鑼鼓之聲傳來。

林戰緊繃的心絃漸漸放鬆下來。

他聽阿婆講過,兩國邊境之間土地貧瘠,每當秋季遭遇饑荒,就常有戲班出來回走穴,唱的多是一種叫乞討戲的曲目,是古時一個叫婺城的地方傳下的。

穿過小路進入林中,離的再近些,林戰爬上樹梢望去。

只見那邊一處河灘空地上,點滿了火堆,百多個人擠坐一起,臉都朝向一個方向。

在他們面前,一塊半個房間大小的平整空地上,有數人在兩側敲打著鼓點。

空地當中,有個女子碎步連連而走,她身姿舞弄,水袖四起,口中唱腔哀怨婉轉。

忽的,鼓點停了,絲竹之聲綿綿續來,悽苦之色更濃。

女子腳下疾行往前兩步,撲通一下跪在臺前,朝著底下觀眾連連叩首跪拜。

唱腔如泣,水袖頻頻掩面,道是生世悽苦,命途多舛。

這時候,底下還是鬧騰起來。

他們在身上和行裝裡來回搜刮,找出些捨得的物件。或拋在臺上,或走近塞在她手裡,或揣進她衣袍。

只有姬書駿原地坐著,他想賦詩一首,以表情懷,卻終究在寒酸中止住了。

他被鐵恭繼掃地出門,只帶出一床被褥,別無一物,連晚飯吃的,都是方才從熟面孔那裡接濟的。

百餘人的物件,幾下將臺子鋪了個滿。土豆、玉米、烙餅、草鞋、麻繩……都是些生活實用物,並無銀兩。

那女子頻頻點頭一一謝過。

她的脖子上掛滿了草鞋,胸口衣襟內塞滿了生土豆和玉米,原本瘦削弱不禁風的身子,頓時臃腫了不少。

一番熱鬧後,絲竹聲停,女子與奏樂者在臺前向眾人跪拜再謝。

眾人散去,回到林中歇息去了。

戲班的人拿來麻袋,將討來的飯食和用品撿起。

這時,一位書生模樣人物走上臺來,是姬書駿。

他從懷裡摸出三兩碎銀,躬身向正蹲著收撿的女子遞去。

這是他方才無意間在懷裡發現的,原來自已身上不知何時還留了點碎銀。

“姑娘,幾兩碎銀,你權且收下。”

女子淚眼一個抬望,連連推手不從,“謝謝公子,戲班有規矩,都是苦命人,不收銀兩。”

“出門倉促,沒帶別的東西,總不能白聽了姑娘的戲。”

姬書駿溫煦一笑,“無妨,就當我向你買幾個土豆吧。”

說著,姬書駿蹲下,在地上撿來三個土豆,順手將三兩碎銀放在地上

起身離去。

“公子留步。”

女子追來,將一個小布袋塞在姬書駿懷裡。

“小女子雖貧賤,卻也識得買賣需公平。銀兩我可以收下,但這些土豆,請公子務必收下。”

聞聽話語,姬書駿眉間寒酸之氣頓消,心中暗道:女子柔弱之身尚且如此氣節,我當引以自勉。

他不再推辭,抱拳道:“在下姬書駿,謝過姑娘。”

“小女子藍蝶,也謝過公子。”

一夜無事。

第二日卯時,雜役兵啟程趕路。

林戰在後尾隨,沿途不斷參悟鬼影瞬步,無影鬼刀經。

魏國境內,霧江南岸,鎮南王大軍營地。

世子風塵僕僕趕到,他撇下倦怠不堪的馬匹,直衝大帳。

鎮南王南宮立地正用一手用毛巾擦著臉,一手批閱剛到的軍報,聽見腳步,抬頭望來。

見兒子歸來,他先是一笑,隨即便從神色裡察覺出異樣,問道:“高兒,莫非事有不順?”

南宮臻高急忙將鐵盒與其內古書外露之事道來。

他說的是外露,但在鎮南王聽來,事情的嚴重程度遠不止此。

鎮南王面色凝重,起身道:“不好,純罡落進常御昆手裡了!”

“什麼?罡哥不是先我一步……他沒回來!”

南宮臻高神色複雜,恐慌與擔憂交錯,“這麼說,不光是罡哥,鐵盒與古書也落進了常御昆手裡,他想幹什麼?”

“爹!那常御昆心狠手辣,豢養的手下好用酷刑,殘忍無度,罡哥落他手裡,怕是要吃盡苦頭……爹?”

鎮南王來回踱步,並未回答。

“爹,快想想辦法救救罡哥!”南宮臻高焦急等待。

鎮南王看了一眼兒子,在案前坐下,他身軀筆直,面容鎮定,大將風範盡顯。

“高兒,現在不是救純罡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整個南宮家。”

他頓了頓,“或許,還有整個邊關軍三十萬將士。”

“都怪我,是我害了大家。”南宮臻自責不已,轉而又肯定道:“爹,罡哥絕不會出賣我們,只是苦了他。要不是我當年頑劣,害他斷了修行,常御昆又怎麼可能拿得住他。”

“我也相信他。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自責。”

“常御昆手段是狠,但為人謹慎,沒有靠山斷不會惹我。事情已經過去兩天,我看沒有迴旋的餘地。該來的總要來。”

“那該怎麼辦?”

“慌也沒用,我們不能自亂陣腳。”鎮南王望著側邊架上的金鱗戰甲和長槍,鎖眉沉思,徐徐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為今之計,靜觀其變,等帝旨來了再做決斷。”

南宮臻高順著目光望去,一陣心驚,“爹,你的意思是……”

鎮南王抬手打斷說話,“誒,不可說……到時為父自有安排。此事你也先不要和姐姐說起,免得她那急性子兜不住嘴。”

“好吧。姐姐呢,怎麼不見她?”

“雁兒昨夜與善柔劫營去了。捷報已到,算時間,應該快回了。”

鎮南王指了指案上的軍報,道:“高兒,你一路勞累,先下去休息吧。”

歸雲城,城主宅邸。

常御昆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好,正閉眼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常大人,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一記冰冷的話語,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將常御昆頭上,將他驚得震坐起來。

他一直醒著,臥房裡不知何時進來個人,竟絲毫沒有察覺。

只見幾步外圓桌邊坐了個黑衣人,背對著他。

常御昆如臨大敵,此人定是那日給他金鏢密令的內閣暗衛,回道:“事情頗有進展。”

那人回道:“很好,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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