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蘭直視溫秋實,直言道:“溫太醫,你的仁心仁術,你的不公報私仇,莫非都是偽裝?你心腸如此狠毒,竟對一個年僅六歲多的孩子下此毒手?”

溫秋實冷冷地看著蕙蘭,緩緩說道:“微臣並未加害二皇子,更不會傷害任何人,薯蕷本就是可食用之物,薯蕷皮自然也不會致命,不過是讓面板暫時瘙癢而已。微臣這麼做,非但不是害他,反而是救他!”

蕙蘭盯著他,雙眼似要滴血:“如此混淆是非,你有辱醫者之名!”

溫秋實瞪著蕙蘭,眥眥欲裂:“讓他跟隨一個虛偽惡毒的女人,認賊作母,才是真正的害他!”

蕙蘭愣住了,只覺氣憤而悽楚,她顫抖著嘴唇,一字一句道:“你且說說,廷兒如何認賊作母了?本宮,又如何虛偽惡毒了?”

溫秋實淡淡一笑,眼神如寒星般冰冷:“梅妃連自已的親妹妹都能下令剷除,何況一個毫無血緣之親的孩子?如今要借二皇子爭寵,自然偽裝出慈母的模樣。待到某日,他對您失去價值,或是阻礙了梅妃的前路,那便是他的死期……”

蕙蘭終是忍耐不住,厲聲道:“溫秋實,休要再糾纏過往之事。蘭兒身患麻風,放火自焚,與本宮何干?”

溫秋實聞蕙蘭提及蘭兒,直直看向她,淚水與話語齊出:“莫要再誆騙我了,我已然知曉一切……我曾言,對蘭兒死因存疑,定當竭盡所能查明真相。

如今已然查明,莊子之火,實乃由外而內。故而,蘭兒並非自焚,而是被人活活燒死,慘遭她最親之人毒手!”

他的話如驚雷在蕙蘭耳畔炸響,蕙蘭顫抖著質問:“休得胡言!蘭兒乃鄧家嫡出的二小姐,親人……豈會有親人放火燒死她?”

此時,溫秋實的淚水如泉湧般順著臉頰滑落,蕙蘭從未見過男子如此多的淚水。

他的面容因強忍而扭曲,變得有些陌生。

他顫抖著開口,每一個字都彷彿從心頭剜出的血肉:“我亦未曾料到,他人告知我時,我全然不信,豈會信你們如此狠心……然我找到了證據,火,確為你們鄧家所放……是你下的命令……”

蕙蘭不禁打了個寒戰,驚恐地望著溫秋實:“你找到了證據?何證?”

溫秋實的眼神中,充滿著化不開的恨意:“火由外而內燃起,房頂有澆油痕跡……此乃廢棄破損莊子,何來油?恐連點火之具都無……蘭兒,蘭兒若要自焚,豈會跑出屋子,爬上房頂放火?”

蕙蘭踉蹌後退,默然無語。

當初,蕙蘭初聞此事時,尚無法接受頂替姐姐的事實,故而未曾深究。其後,她逐漸知曉,莊子之火,確係父親遣心腹莊丁所放!所有這一切,皆是虛妄之言。

真正的蕙蘭,被困於宮中,早已不在鄧府。

所謂鄧府二小姐患風寒、麻風,被送出京城,遺棄至荒郊莊子,再放火自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蕙蘭”有個合理的消失緣由。

因此,蕙蘭始終認為父母如此安排甚為妥當,唯有一場大火,方能做到灰飛煙滅,了無痕跡,她方可以姐姐的身份,成為深宮之中的梅妃。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溫秋實竟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見蕙蘭沉默不語,溫秋實的語氣愈發森冷:“梅妃娘娘,得知蘭兒患麻風病那日,微臣曾前來懇求您,望您傳個口諭給鄧伯父,讓他告知微臣蘭兒的下落,微臣願陪蘭兒歸隱山林……結果呢,您確實傳了口諭,但您傳的是什麼?”

他逼視著蕙蘭,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聽說爹爹腳上長了疥瘡,儘快找溫太醫割了,免得潰爛……這便是您讓小太監田青傳的口諭,您沒想到微臣連這個都打聽得到吧?”

溫秋實滿臉淚痕,卻呵呵笑著:“疥瘡?在您眼中,患了麻風病的蘭兒,不過是個疥瘡……是長在娘娘身上、長在鄧府身上的疥瘡,需速速除去為好。

即便她已被送出京城,娘娘仍不願讓她存於世上。只要蘭兒活著,於娘娘而言便是累贅……有個患麻風病的妹妹,會招人非議,辱沒娘娘的身份,對吧?”

鄧府之榮耀尊貴,皆依仗娘娘。伯父對娘娘之令自是言聽計從……故而,娘娘晨間傳下口諭,晚間蘭兒便自焚於火海……你,何其狠心!”

直至此刻,蕙蘭方知溫秋實為何會有如此變化。

當初,溫秋實得知蘭兒患麻風病自焚後,言稱懷疑蘭兒之死另有內情,定要全力追查真相,蕙蘭只當他隨口一說。

豈料,這個執拗痴情且較真的男子,真的去追尋“真相”了。

順藤摸瓜、抽絲剝繭,最終,呈現在溫秋實眼前的“真相”竟是:蘭兒身患麻風,其孿生姐姐梅妃,厭棄妹妹之病晦氣,恐妹妹影響自身前程及家族聲譽,便婉轉傳口諭於其父鄧百川,命其派人縱火,燒死蘭兒,製造自焚假象。

是以,溫秋實對梅妃,原本僅因不讓他見戀人最後一面而心生怨念,如今,卻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此愚夫,又怎知我那口諭之真正含義。”蕙蘭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我只是恐他再三去鄧府糾纏,暴露我之真實身份,招來殺身之禍,故欲讓父親斬草除根,絕其念想,以絕後患。

他又怎能知曉,他所查出的所謂真相,恰是掩蓋真相的虛妄。蘭兒並未身死,此刻正安然無恙地立於他面前。”

蕙蘭目光淒寒地望向溫秋實。

而他眼神迷離,不知望向何處,口中仍在痛苦喃喃:“未料你們竟如此狠心,蘭兒乃鄧家嫡女,更是你的親妹啊……他人告知我時,我尚不信……”

蕙蘭悚然一驚,語氣凌厲地喝問:“別人告訴你的時候……別人是誰?”

溫秋實渾身一顫,如夢初醒般緩緩收回目光,一臉呆滯,遲鈍而惶惑地看了蕙蘭一眼。繼而目光躲閃,不敢與蕙蘭對視。

僅此一眼,蕙蘭心便軟了,原本的惱怒瞬間被酸楚取代。

溫秋實的確不會、也不敢做壞事!沒錯,他本性善良、心軟、膽小、執拗,是蕙蘭年少時的溫暖實哥哥,是她曾經非他不嫁的戀人。

蕙蘭上前一步,輕聲問道:“是皇后,對嗎?”

片刻後,溫秋實低頭,算是預設了。

蕙蘭繼續追問:“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或許是蕙蘭的聲音過於嚴厲,表情過於凝重,溫秋實有些驚訝地抬頭,審視她片刻,終於如實回答:“就……張貴人被賜死那天,皇后和您在崇明殿對峙,微臣去給皇后看傷。後來從崇明殿出來,皇后傳微臣去了翊坤宮……”

溫秋實頓了一下,目光再次冷硬起來:“然後她就告訴微臣,梅妃的妹妹並非自焚於火海!”

聽聞此言,剎那間,那些模糊的疑惑,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蕙蘭心中連貫起來,拼成了完整的前因後果。

“早在避子藥事件中,溫秋實就本能地認為我算計皇后,從而對我心生鄙視,對皇后充滿同情。張玉榮被賜死那天,溫秋實恰巧來崇明殿給皇后看傷,聽到皇上訓斥皇后、維護我的話,更是心生厭惡,為皇后打抱不平。

如今細想,其舉手投足,乃至眼神表情,皆被皇后窺出破綻,瞧出這位昔日的準妹夫,對我心存不滿、憤恨與埋怨。”

沒錯,皇后怎會錯過這千載難逢之機,又怎會捨棄風頭正勁的溫秋實。

蕙蘭驟然憶起,她曾潛伏於鳳鸞宮正殿,偷聽皇后與言若於暖閣中的密談,當時皇后便已明確表示,對蕙蘭身份有所懷疑,欲派人查尋真相。

定是皇后在查尋過程中,發現了莊子縱火之事的內情,而後在那日,她蓄意告知溫秋實,於拉攏他的同時,也挑起了他對蕙蘭的仇恨。

蕙蘭微微閉眼,心中嘆息連連,“這明槍暗箭難防的後宮啊!心思單純的曹汝彬,又怎能洞悉皇后的別有用心和真實意圖,他就這般懵懂無知地,被皇后利用,成為她對付我的又一利器。”

蕙蘭凝視著溫秋實,念及他近來的所作所為,語氣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皇后告知你此事,但你並不相信,自行調查後,結果與皇后所言一致。於是你便對皇后深信不疑,認定本宮心如蛇蠍,進而聽從皇后之命,利用本宮對薯蕷皮的無知,設下陷阱!”

溫秋實冷哼一聲,算是預設了。

蕙蘭言語中帶著諷刺:“怪不得你說你沒有害人,而是在救人……你認為自已所做的一切,是將二皇子從本宮手中救出,是嗎?”

溫秋實固執地抿著嘴唇,拒不回答。

蕙蘭想要繼續質問他,卻突然哽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已與溫秋實,竟有朝一日會成為仇敵。而她,竟會陷入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欲釋清誤會,消解溫秋實對已之仇,唯有如實相告:鄧蕙蘭未死,現於其前,不過身份有變,已成梅妃,為皇上之婦;

若不告知,繼續隱瞞,便等同預設,他的蘭兒,確為吾傳口諭,暗中下令,焚於荒郊廢莊,致其此後,視吾為敵。”

蕙蘭沉默思索片刻,終難忍心碎,問道:“此後,溫太醫是否更將與皇后聯合,以對付本宮?”

溫秋實斜睨蕙蘭一眼,神色倔強:“梅妃娘娘,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后娘娘並未想對付您,她僅託微臣,設法將二皇子救出醉心殿。她說您陰險狠毒,為爭寵不擇手段,實不宜撫養皇子。無奈皇上獨寵您一人,聽不進她的勸言,故……”

蕙蘭幾欲仰天大笑,“皇后當真顛倒黑白,倒打一耙!溫秋實啊溫秋實,你在宮中多年,竟對皇后為人毫無察覺嗎?”

蕙蘭稍作冷靜,細思溫秋實之言,又覺不妥。

“皇后之目的,豈會如此簡單?費此大周章,只為讓太后訓斥我,將廷兒留於慈寧宮。然若太后親自撫養廷兒,那二皇子慕容廷,將來豈不是更為尊貴,更有資本與皇后的大皇子慕容熙相抗衡?皇后豈會甘心?她不是早已籌謀,一心欲除廷兒嗎?”

驀地,蕙蘭思及何事,渾身瞬間緊繃,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蕙蘭猜到了皇后的真正意圖。

“此女委實可怖!想必接下來,她必會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借刀殺人、一箭雙鵰之舉。而廷兒,必將成為她的終極目標。”

溫秋實的聲音,依舊在蕙蘭耳畔迴盪,話語凌亂,飽含痛恨與無奈:“至於我,我恨你入骨,恨不能親手將你誅殺,為蘭兒報仇……然而,我下不了手,此生身為救死扶傷的太醫,我只會救人,不懂害人……

故而,梅妃娘娘,您無需懼怕我會如何,您只管好生度日,好生做您的寵妃罷了。但願在夜深人靜之時,您的良心不會備受折磨,願您得以壽終正寢,而非遭天譴,死於非命!”

言罷,他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蕙蘭默默望著他的背影,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要將真相告知溫秋實!

“告知他真相,他定然會傷心難過,但憑他的善良深情,知曉我尚在世,必定會欣喜,也會理解我的苦衷。

告訴他,至少能確保他不再受皇后利用,不使我二人處於敵對之勢,更不致令他將來身陷萬劫不復之境。

若能如此,我希望他在知曉真相後,能與我配合。此次,我要將計就計,擊破皇后的陰謀,保護廷兒。”

蕙蘭拿定主意,就在溫秋實伸手推門的一剎那,她快步上前,在他身後不遠處,輕聲喚道:“實哥哥!”

溫秋實如遭雷擊,先是呆立不動,繼而猛地回頭!

蕙蘭止住腳步,倚在暖閣的窗欞旁,凝視著溫秋實,輕聲喚道:“實哥哥!”

喊出這個久違的稱呼後,蕙蘭的眼中,瞬間泛起一層淚光。

溫秋實呆立原地,直直地望著蕙蘭,仿若痴傻一般。

許久,他才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如夢囈般喃喃念道:“蘭……蘭兒?”

蕙蘭頷首,淚水刺痛雙眼,喉嚨好似被堵住,半晌後,才泣不成聲地斷斷續續說道:“是我,實哥哥……我並未患麻風病,也未葬身火海……我沒死,好好地活著……”

她淚眼模糊地看著溫秋實,然後,緩緩抬手,用拇指和食指,輕捏左耳垂。

溫秋實的雙眼驟然睜大,臉上,瞬間瀰漫著驚愕與喜悅的光芒。

蕙蘭知曉,就在這一刻,他認出了自已,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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