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霜島深處,暗藏滿蘊地靈之幽境,其間草木勝極,生氣堪比洞天福地。

蔥鬱當中,一汪清池如目,水紋眷眷,波光粼粼。池中一朵梵蓮,花瓣層層複復,臥於池面,如皓月映水,如美人挽紗,更有輕淺香氣,隨著不凡靈力,於清池周圍,緩緩四溢。

“是……這個嗎……”

驀然一道身影掠過池面,將那梵蓮摘下,捧於眼前細細觀視,而後扯下背上包袱,將蓮花珍之重之地收好。

“靈草……瑤花……”

“吃一株……可助百年修行……”

“桀桀桀桀……我的……都是我的……”

“全部吃掉啊……要全部吃掉啊……”

一干獸形小妖跟隨那人,不知從哪裡一擁鑽入,此刻正撲在奇花異草上又搶又摘,大快朵頤。而摘取梵蓮之人純黑披風,掩去眉目,只見唇角冷漠,輕咂了一聲。

“下等妖物,煩!”

口中稱煩,卻並無打算阻止那些小妖摧花行徑,那人只護著懷中蓮花,轉身欲走。

“啊啊啊啊啊!!!哪個好膽的毀我心血,盜我千年梵蓮啊!!”屈世途一路奔來,眼看辛苦養的花花草草被踩的踩,吃的吃,甚至連寶貝的梵蓮都不見了,頓時捶胸頓足,心疼的鬍子都立起來了,一轉頭,看見池邊一人黑氅裹身而立,包袱邊隱約露出梵蓮花瓣,屈世途當即跳了起來。

“你!你是何妖物!?有沒有人性……啊不是,有沒有妖性啊!居然帶這麼多手下來盜我仙草!你可知我養了多久才養出仙家至寶啊!還有我的心血啊!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讓你的蝦兵蟹卒還我心血啊!不然我就跟你拼了!”

說著,屈世途揮著藥鋤就要衝上去,被緊隨其後趕到的步懷真一把拉住。

“幹什麼!”

“屈先生,此人……難纏!”步懷真顧不得解釋,直接站到屈世途面前擋住他。

池邊之人只是靜立,駭人氣勢便如山嶽狂浪迎面而來。與之前從素還真身上感受到的平和威壓截然不同,那人散逸之氣,猶如風刀火海,越是有修為在身,越是感覺遍體尖針,刺的人透骨生寒!

“手下。嗯?”

那人大略掃視了周圍,極為不滿地拔高了聲音,足下一轉,狂暴氣浪頓時掃向一眾小妖。

隨著接連慘叫,片刻一干小妖盡皆死了乾淨。而後那人方腳步微挪,純黑連帽下,一道懾人目光,刺向屈世途。

“你說,誰是我的手下!?”

“屈先生。”步懷真正肅了神色,目光鎖死那人不敢稍移,“素還真眼下情況不妙,許是受到梵蓮離水影響,我趕來之前將他送回了屋內,還請屈先生先一步回去照顧。”

“這……這……”

“屈先生!”

步懷真略提了聲調,雖未回頭,竟也自成威嚴。

“好、好吧……但是步懷真啊,梵蓮離水仍能存活一段時日,搶回來便可,但……但萬萬不能受傷啊!”

“我明白。”

屈世途看那人一個吐息間殺滅百妖,心知這的確非是自已所能對付,又擔憂素還真狀況,抖著聲囑咐了步懷真幾句,便往回跑了。而步懷真嚴陣面對眼前敵人,足下戒備,卻出言笑道:“我闖島時都未發現此地,閣下倒是好生厲害!”

那人不言不語,似在忖度步懷真實力,片刻後,緩緩開口說道:“我……尋至潔之花已久,今日意外,忽感梵蓮在此,我只為此而來。”

步懷真心頭巨震,既是忽感……莫非是因為自已破了護島陣法,令靈地之氣短暫外洩……陣法雖能自復,卻也竟因此引來了妖物!

如此……若不能奪回梵蓮,卻是真正害了素還真了!

心下著急,面上卻是聲色不露,步懷真依然維持笑意,開口道:“即便如此,然梵蓮非是閣下之物,如此行徑令人不齒,能否請閣下放回池中?”

“我既見了,便是我的。”

強盜嗎!?步懷真翻了個白眼。

“既不願歸還,那麼敢問閣下大名?等下看來是要相殺,不知名姓著實失禮。”

那人不知為何,竟頓了頓,語帶回憶般,斷斷續續道:“吾乃……魔佛。”

“魔佛?”步懷真擊掌笑道,“哎呀,卻是意外之名,究竟是魔?亦或佛?”

“與你無關。”

話音落,驟然黑影撲面,步懷真反應極快,足下一旋躲過一掌,身後一棵合抱餘粗的大樹,竟被那記掌風生生掃斷!

然而步懷真顧不得驚駭,他只記得屈世途提到梵蓮於素還真而言事關重大,錯身一刻當即伸手抓向黑影。

入手綢布沉重,步懷真暗喜,借勢一拽,卻拽了空,他收不住勢,蹬蹬蹬後退了數步。

竟如此之快!步懷真難以置信地抬頭,卻見魔佛懷抱包袱,冷冷睨向他。

除去黑色披風,那人仍是一身玄墨僧衣,長髮重烏之色,內摻灰白,面容雖是俊朗肅麗,然而長眉入鬢,額心梵印,竟是一派邪凜之姿!

“今日染血已然夠多,若再攔阻,死不可怨!”

說完,魔佛冷哼一聲,化光而去。

步懷真握緊手中黑綢披風,暗自咬牙。

本以為還可拼力一戰,不曾想實力竟相差至此……

且那人化光而走,絕非凡人,既然世間有妖,那此人自號魔佛……莫非,是神魔!?

卻說另一邊,素還真感知到梵蓮驟然離水,為防肉身出現衰萎之相,孤身在房內端坐五心朝天,竭力維持身魂不散。屈世途先一步迴轉,見他如此,急忙摘了大把靈草絞成草汁,試圖餵食素還真。

然而素還真只強自咬牙,藥汁入口不入喉,完全於事無補。

正在屈世途心焦急躁時,步懷真因追趕魔佛不及,後腳也趕了回來,頹然推門而入。

“你回來了,梵蓮呢?”

面對屈世途的期盼,步懷真愧然垂頭,澀聲道:“抱歉……被他脫逃了……”

“啊?!梵蓮乃素還真之本體,若遭人摧殘,素還真也會同樣受傷,重者還會致命,這……這可如何是好?”屈世途又驚又急,眼下素還真又牙關死咬,湯藥不進,急的屈世途鬍子亂翹,在屋內團團轉。

素還真原本閉目調息,聽到屈世途話語,竟半睜雙眼,硬擠出幾個字。

“好友……素某……無事……”

屈世途轉頭吼道:“無事個頭!你不許說話,好好護住心脈!”

而步懷真亦心下憂急,忍不住走近床邊。素還真見他靠近,居然強撐著勾起了嘴角。

步懷真目光一跳,拳頭握了死緊。

“可有其他方式可暫緩他之危狀?”

“辦法是有,只是……”屈世途欲言又止,視線在步懷真和素還真身上來回打量。

“是何方式?”步懷真見他神情,急道:“別猶豫了!再多片刻,他怕是會化成枯骨!”

“罷了罷了。步懷真,我先說好,此法的確需要有人護持,但你非妖非神,術法一開,輕者傷你筋骨,重者收你性命。你要想好,梵蓮我可以再種,花妖可以再養,但人死了,我可是沒辦法救活。”

步懷真愣了愣,在素還真床前踱了幾步:“……有輕有重,那就只是可能會死而已?”

“是。但……”

“那就施法吧!屈先生也說了,人死救不活,他眼看要死了,我又不是文弱書生,既然能救,為何不救?況且……”

況且,梵蓮被盜,我並非全無責任……

定定看了步懷真片刻,屈世途忽而長嘆一聲。

“命數啊……那麼,勞煩閣下運使真氣,護住他之天靈與心脈。”

“天靈心脈是嗎?”

步懷真動作利索掃衣而坐,與素還真相對,一手蓋於其天靈,一手護於其心口。

素還真有感,口唇微開,強道:“步……公子……無需……”

“什麼無需有需的,別再開口,不然等下術法有差,讓我死都死不痛快!”

“步……”

素還真氣力不濟,聽到步懷真話語,眼角竟滑出清淚。

“居然是個淚包。”以指腹擦去那抹淚痕,步懷真輕聲低笑,“男人不要隨便哭。”

頓了頓,他又道:“別太想我。”

而後步懷真氣運雙手,牢牢護住素還真天靈心脈,而後他向屈世途喊道:“動手!”

屈世途聽聞,似是低嘆了一聲,手拈道指,腳踩卦位,剎時屋內柔風微卷,百草異香。步懷真側目觀去,竟覺屈世途神姿安泰,自帶厚敦之儀!

原來皆非常人啊……

步懷真暗歎,耳邊只聞屈世途沉穩話音,朗然響起。

“元始為初,鬱羅簫臺,上達諸天,十方無極,諸天隱諱,諸天隱名。五劫開靈,破封解印!”

話音甫落,步懷真只覺耳邊一聲隱約嘯吟,眼前似有龍形閃過,同時一股龐然巨力自後心壓入體內,借他經脈,化作涓涓細流,自雙手湧入素還真天靈心脈,頓時素還真周身霞光蔚蔚,衰萎之勢當即停止。

而步懷真,卻在光芒散盡之時,身軀無力地向後倒去。

“步公子!”素還真方能動,便撲了過去,急急地伸手去探步懷真的鼻息,然而觸手,卻只是一片冰冷。

“這……怎會如此?!”

“龍氣封解,其初勢最是傷人,他還能留有全屍,也算是修為不俗了。”

“不……”素還真死命搖頭,將步懷真上身扶起,抬手咬破了指尖,“混沌為初,鬱羅簫臺,以吾心告,以吾血祭。五劫動魂,借……”

“你幹什麼?!”屈世途沒想到素還真居然想要施行降神術從九泉奪魂,霎時又驚又怒,抓住素還真手腕吼道:“你瘋了!強奪將入鬼界之人魂乃六界大忌!且不說你此刻本體遠離身形未復,就算你力量全盛,也才區區十年道行!你想以你一人之力,抗衡六界嗎?!”

“可是……”

“沒有可是!”

屈世途不容置疑地回絕,素還真委屈至極,眼看竟扁嘴要哭,屈世途頓時頭疼不已。

“好……吵……”忽來聲音,打斷了兩人對峙。那聲音讓素還真與屈世途齊齊一怔,難以置信地將視線投向方才分明已然斷氣的步懷真。

“淚包……”步懷真睜眼就看到素還真泛紅的眼眶,不由得就想笑他,“我說了別太想我,我肯定會回來的。”

“……你有說後一句嗎?”素還真擦了擦眼睛,認真問道,“我……素某不記得了……”

“哈……”步懷真忍不住笑了,也不再出言戲逗,只是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嘶……肩膀好痛,那是什麼東西?我感覺好像看到了龍……”

屈世途張大嘴,怔怔看了步懷真半晌,而後苦笑道:“你小子,倒是個命硬的。”

說完,屈世途卻也舒了一口氣。

“既能承受龍氣初息,想來你亦有常人不及之機緣,那麼,告訴你也無妨,你所見之物,是龍氣。”

“龍氣?”

“沒錯。素還真化形之時,身帶上古龍氣。然而他本身力量不俗,若再身負龍氣,我這裡所設陣法便掩蔽不住了,故而為免他人覬覦生事,我與他商量,以封龍法,封了他體內龍氣。”

屈世途看向恢復如常的素還真,繼續淡然道:“梵蓮乃仙家至寶,現世即可守護一方靈地生氣不絕,原本他只要身在梵蓮附近,便能夠以本體支撐人形,不曾想今日梵蓮被盜,沒辦法,只能解封龍氣暫作代替了。只是龍氣解封霸道至極,若無護持,便是同死……”

“霸道?”步懷真活動了一下肩膀,又閉目運轉內息,片刻睜眼道:“只是肩膀有點痛而已,當真有這般兇悍?”

“或許只是誤傳吧。”屈世途笑道,“總之,無事便好。”

“說的是。”步懷真正要笑,忽然想起什麼,兩眼放光,“等等!若說之前是因為不能遠離本體而無法離開此地,那麼現在,你能跟我回家了嗎?”

“我之前就說了不行!”屈世途聽聞頓時眉毛倒豎,剛想說些什麼,卻被素還真打斷。

“好友,步公子於素某有恩。況且梵蓮被盜,也需有人外出尋回……”

“你……”屈世途仍要開口阻止,卻在看到素還真的神情後,猶豫半晌,終只低嘆了一聲。

“罷了,你若執意,我也無能改變。但世道兇險,你也並非全無弱點……”

“有我啦!”步懷真笑吟吟插嘴道,“家中小弟還要靠仙子妙法,我自會保護他的!”

屈世途白他一眼:“世道兇險,步懷真兇於世道,素還真,你記得小心提防。”

素還真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向一臉糾結的步懷真。

“如此一說,步公子不就是所謂世道之剋星了?”笑罷,素還真又道,“不必如此緊張,素某之力,足以自保,既然應了,素某定會幫公子救治令弟的。”

步懷真這才高興起來,拱手道:“太好了,舍弟就拜託仙子了!”

既已決定,素還真也不再猶豫,當即點頭道:“嗯,既如此,請容素某先行沐浴更衣,不刻後,便可啟程。”

步懷真不解:“更衣便罷,因何還要沐浴?”

“素某……有些不適。”

“……不適?莫非當真是缺水?”步懷真恍然,“淚包剛剛哭過了啊!”

素還真臉色微紅,想反駁,又想起方才的確險險落淚,一時尷尬,也不再說話,呼地起身,小跑著奔出門去,而後乾脆利索地當場寬衣解帶,在最後內衫將落之時,身形驀然消失,門前清池中,一朵小小水花濺起後,池面多了一朵玉白蓮花。

“哈哈,好薄的臉皮。”

“步——懷——真——”

“啊,咳咳,在下只是玩笑而已。”步懷真見屈世途鬍子倒豎,連忙揮手解釋。轉頭笑罷,卻不知是看寬衣還是看蓮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外,出言讚歎道:“喔,倒是好省事的沐浴方式啊!”

“花妖嘛,自然省事。”屈世途也聳聳肩。

“花妖?”步懷真淡笑一聲,“屈先生,我想,素還真或許真的不是妖。”

“哦?如何得知。”

“我來此之前不曾見過仙妖,自然不知仙妖是何模樣,但方才那大群妖物……”步懷真頓了頓,有些感慨,“我那時感覺到了一種氣息,不論正邪,只讓我感覺一腳踏入陰溼沼澤,其息粘稠,令人不快。我想,那大概就是常人所言之妖氣。”

說著,步懷真又看了一眼屋外,那在池面上飄來蕩去的蓮花。

“但我在素還真身上,不曾察覺半分此類氣息。雖然他曾以威勢阻我前路,但那氣勢卻仍是包容而平和的。”

“真讓人意外,你竟是個明白人。”屈世途挑眉,淡然道,“即便如此,離開這裡之後,仍需勞煩你多多防備道門除妖之人。”

心知世間確有不分青紅皂白便堅持降妖除魔之人,步懷真正肅點頭,然而察覺屈世途神情,又想起方才解封之法,分明非是凡人修為,他忽然心頭一動:“屈先生,莫非你……”

“噓……”屈世途一指立起,“佛曰,不可說。”

“……哈。”

兩人相視而笑,轉身又去喝茶了。然而端坐桌前對飲片刻,步懷真忽然想起一事,目光往門外逡巡一番,神色幾變。

屈世途見他表情糾結,皺眉問道:“你怎麼了?”

“咳……”步懷真看了看手中茶杯,清清嗓子,鎮定開口,“這煮茶之水,可是來自門前清池?”

“當然不是。”

不是甚好。步懷真心中長出一口氣,放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素還真喜潔,慣常在門口清池沐身,雖然常以花形入水,偶爾也直接人身……”

“噗——!”

步懷真一口茶水噴出,迎面澆了屈世途一頭一臉。屈世途鬍子滴水,咬牙吐出最後兩個字:“……沐浴。”

“啊哈哈……每日沐浴,習慣……甚好……”

“步——懷——真!!!”

步懷真急忙跳起來,耳畔呼呼飛過各式茶具,他一邊逃,一邊在心裡暗自磨牙。

那朵花!初時居然就看著自已喝水而不阻止!

就算是朵花,就算膚白體潔,就算是仙子的……那也是洗澡水啊!

“……牛飲素某沐浴之水,步公子實在非凡人也……”門外池邊,一朵蓮花暗自咕噥,“不及攔阻故而烹茶以待,本想聊表歉意,但公子似乎……並不介意……”

蓮花沉浮數下,歎服聲音再次響起。

“實在令人贊慕吶……”

真心實意之稱道,就是不知,眼下正躲避茶盞的步懷真聽到,將會……作何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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