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我回來時，龍神大人正躺在床上。
樣子很糟糕。
肩膀在流血，一隻眼睛緊閉，一隻腳也萎縮了。
而且，在與魔神的戰鬥中，他的一隻手臂也受了重傷。
傷痕累累。
這才是正確的描述。
神所受的傷，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痊癒的。
今後要經過很長時間……也許要幾十萬年，才能慢慢痊癒。
“拉普拉斯，辛苦了。”
然而，龍神大人卻面帶溫和。
雖然受了很多傷，但復仇已經結束，他大概是鬆了一口氣吧。
不管犯人在哪裡，或者是否還活著，既然已經毀滅了世界，那就已經足夠了。
“魔界已經平安沉入地下。”
“是嗎……那你也休息一下吧。你一定累了。”
在溫和之中，也能看到一絲不安和後悔。
也許他是後悔做得太過火了。
畢竟，這並不是魯納里亞大人所希望的。
如果就這樣什麼都不做，隨著時間的推移，幾萬年後，龍神大人的頭腦也會冷靜下來，會考慮如何處理這次的事情。
“不，在那之前，我有話要說。”
“嗯……什麼？”
但是，這個機會永遠失去了。
因為我把從 Neroslackloth 那裡得到的情報，告訴了龍神大人。
“在崩潰的魔界，我發現了 Neroslackloth。據他說，克里斯希卡斯——”
龍神大人面無表情地聽著我的話。
好像在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但是，隨著我的講述，龍神大人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先是嚴峻，然後是疑惑，最後是深思。
直到我說完，龍神大人都陷入了沉思。
“以上就是全部。”
“……”
“……龍神大人？”
龍神大人陷入了沉思，沒有回答我的話。
但我的報告已經結束了。
我想先按照命令退下，自已也休息一下。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是嗎，是他啊。”
龍神大人嘟囔著，站了起來。
他從床上下來，向屋外走去。
“去、去哪裡！？”
我急忙問道，龍神大人回答說。
“攻打人界。”
我覺得他瘋了。
我不明白。
人族在這次事件中應該是受害者。
他們幫我們處理了暴行的善後，應該是值得感激的存在。
難道說，一切的元兇是人族？
是人族讓龍族和其他種族互相爭鬥？
但是，為什麼？
沒有理由。
如果魯納里亞大人還活著，人族應該和龍族一起站在各個種族的頂端。
而且，人神也接納了滅亡世界的人們。
說不定這對人族有什麼好處。
但是，那應該是我的工作……作為外交官的工作，他只要幫忙就好了。
這樣的話，各個世界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種族吧。
也不用毀滅。
如果人族是元兇的話，他們的行動也太離譜了。
所以我很混亂。
龍神大人的行動和思考，我完全不明白。
……現在想想，聰明的龍神大人，應該是從我所說的話中察覺到了一切。
僅僅是一點點情報，僅僅是一點點疑惑。
僅僅如此，就能夠判斷出真正的壞人是誰，真正應該打倒的是誰。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掌握了我所不知道的情報。
總之，當時的我並不明白。
就算你說我愚蠢也沒關係。
但是，當時我確實不知道。
我的智慧還不夠。
不，是他比我領先了好幾步。
“召集五龍將。戰鬥還沒有結束……”
然後，龍神大人的話還沒說完。
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都是龍神大人說什麼就做什麼。
所以，他大概覺得不需要詳細說明吧。
我們應該按照他的命令列動。
但是，那一天，我卻希望他能解釋一下。
我覺得有必要。
只有那一次……。
■
“以上就是全部。各位，開始準備吧。”
龍神大人召集了五龍將，立即下達了攻打人界的命令。
只有命令。
沒有任何解釋。
然後，他拖著受傷的身體，很快就離開了會議室。
龍神大人似乎很著急。
但是，我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命令太讓人震驚了。
“這太荒謬了……”
“這場戰鬥本應是為魯納里亞大人報仇的戰鬥。人界是魯納里亞大人的故鄉，攻打那裡，有什麼意義？”
“不明白。但是，龍神大人一定有他的想法，一定有什麼……”
五龍將都驚呆了。
這是當然的。
他們也以為戰鬥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應該是治療受傷的身體，重建崩潰的城鎮，悼念死者，然後重新出發。
可是，現在卻要繼續戰鬥。
而且，還是和一直以來的盟友作戰。
沒有戰鬥的理由。
“就算如此，到底有什麼想法呢？”
“人界一直是我們的盟友。”
“有什麼理由要攻打併毀滅它呢……？”
沒有龍神大人的會議，是很少見的。
平時，我們五龍將只要接到龍神大人的命令，就會立即行動。
那天卻破例了，我們一直聊了很久。
原因有很多。
人界是魯納里亞大人的故鄉。
人神一直是龍族的盟友，多次幫助過我們。
以我為例，其他五龍將也都曾得到過人神的幫助。
相比之下，攻打人界會更容易。
到目前為止的戰鬥，都是為魯納里亞大人報仇的戰鬥。
這些因素，都讓我們的行動有所顧忌。
討論非常熱烈，陷入了僵局。
因為我們完全不明白龍神大人的想法。
“拉普拉斯。你到底對龍神大人說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希拉德問我。
於是我如實回答。
在魔界聽到的事情。
在魔界發生的事情。
聽了我的話，希拉德點了點頭，說。
“一定是你被騙了。”
“被騙了？我？”
“是的。Neroslackloth 為了逃避你，為了讓魔神的女兒逃走，為了讓我們龍族和人族互相爭鬥，所以才撒謊的。”
我沒想到 Neroslackloth 會說謊。
但是，如果他的話是假的，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這個愚蠢的人，被希拉德這麼一說，也覺得 Neroslackloth 在那種緊急情況下，拼命動腦筋，也許能編出一個謊言。
我以為他不是會說謊的人，但事實並非如此。
嗯，雖然他總是談論世界和平，但如果自已心愛的世界毀滅了，他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吧。
他想讓龍族和人族互相爭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說不定，他之前沒有參與戰爭，是在背後搞鬼，而平時的愚蠢態度，只是為了最後背叛而做的偽裝。
人在混亂的時候，會更依賴外部的資訊，而不是自已內心的確切資訊。
Neroslackloth 不會說謊。
這樣的事實，在“也許會說謊”的資訊面前，是無能為力的。
因為沒有證據。
“也許……是這樣吧……”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平時的龍神大人是不會被騙的……是因為你的報告。他才會相信的吧。”
但是，被他這麼一說，我也無話可說。
龍神大人相信我的報告，是因為他信任我。
如果我給龍神大人提供了錯誤的資訊，那就是我的責任。
“我們是五龍將，是龍神大人的手足。平時不會有任何疑問，只會聽從龍神大人的命令……但是。”
接下來的話，是五龍將有史以來的重大決定。
“這次，我們是不是應該阻止呢？”
五龍將都屏住了呼吸。
雖然是我的錯誤情報導致的，但命令已經下達了。
命令下達，就意味著龍神大人已經做出了決定。
阻止他，就意味著否定龍神大人。
在做出決定之前提出意見，和之後提出意見，是完全不同的。
否定神。
否定自已內心深處所相信的東西。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你有沒有違背過自已的意志？
我當時是第一次。
“……我明白了。”
首先同意的，是卡奧斯。
他比誰都為同胞的死而悲傷。
他是最善戰的，也比誰都更歡迎戰鬥的結束。
如果是必要的戰鬥，他也不會反對。
反而會比誰都先投入戰鬥。
但如果是無用的戰鬥……。
“是啊。就算人族是最弱的，但人神也是神的一員。龍神大人也受了重傷。還是擔心一下自已的身體吧……”
麥克斯韋也表示同意。
他也有對龍神大人的感激之情。
再這樣打下去，龍神大人可能會沒命的。
他不認為龍神大人會輸。
但如果受了無法挽回的重傷，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
朵拉猶豫了。
對最忠誠的她來說，違背龍神大人的命令是非常困難的。
“……如果這是為了龍神大人好的話。”
但最後她還是同意了。
因為她的忠誠比誰都深厚。
如果這次的事情對龍神大人不好，她就算放棄自已的矜持，也要阻止。
她有這樣的氣概。
■
於是，我們向龍神大人跑去。
一開始，我們試圖用語言說服他。
人族一直是我們的盟友。
這次的事情肯定是魔族臨死前撒的謊。
龍神大人的身體也讓人擔心。
所以請停止吧，我們說。
但是，沒有用。
龍神大人根本不聽。
無論我們怎麼解釋，龍神大人都只是說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話。
“人神已經不是原來的人神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必須殺了他。”
即使他這麼說，我們當時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人神從我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沒有任何變化。
相反，變化的是龍神大人。
我們所知道的充滿慈愛、尊重和平的龍神大人，現在已經變成了戰爭的化身。
“我們不想和人族戰鬥。請龍神大人也收起武器好嗎？”
於是，我們決定放棄戰鬥。
我們自已不打了。
所以希望龍神大人也不要打了。
“沒關係。你們留下。我一個人去。”
然而，龍神大人沒有聽我們的。
他堅持自已一個人去，然後飛向了人界。
“請等一下！請您再考慮一下！”
“不可能。”
“為什麼？人神一直是我們的盟友。龍神大人不是也這麼說過嗎！我們現在的繁榮，是因為人族的努力！”
“這次戰鬥的元兇是人神。”
“哪裡有這樣的證據？”
“在人界。”
你知道什麼是“問答”嗎？
就是這樣。
我們的說服內容非常廣泛。
我們也不想和龍神大人戰鬥。
但結論是一樣的。
龍神大人不聽，堅持要攻打人界。
至少，能不能詳細說明一下為什麼要攻打人界。
為什麼必須殺了人神。
如果能更詳細地說明這些，讓我們能更仔細地思考這個問題，那該多好啊……現在我只能這麼想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五龍將，對龍神大人的話太順從了。
無論龍神大人多麼有能力，對十萬多年來一直唯命是從的人來說，突然提出異議，也很難應對。
解釋，這是一種常識性的行為，但卻做不到。
如果每天使用的掃帚說“我不想打掃了”，你會怎麼做？
你會向掃帚解釋打掃的意義和掃帚在打掃中的作用嗎？
還是會強行用掃帚打掃？
或者，會使用其他工具或製作新的工具來打掃？
結果可能是一樣的，我現在想。
也許龍神大人是在利用我們五龍將的忠誠……但我不想這麼說。
龍神大人是信任我們五龍將的。
他絕對不會認為我們會背叛他。
而且，他認為只要自已堅持，我們最終還是會服從他的。
但我們背叛了他的信任。
“如果您不聽，我們也只能盡全力阻止您了。”
希拉德這麼說的時候，龍神大人的表情，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心痛。
龍神大人那麼震驚的表情，我以前從未見過。
我們是不是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我當時這麼想。
但如果我們失去了龍神大人的信任，那也沒關係。
我們有這樣的覺悟。
即使失去了五龍將的地位，被龍族驅逐。
只要龍神大人還活著就好。
我們是這麼想的。
“……試試看吧。”
但龍神大人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因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只有我們不知道。
就一點點。
就算不熟練也沒關係。就算花很多時間也沒關係。
如果能更詳細地說明攻打人界的理由，說明必須殺了人神的理由。
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理解這些，那該多好啊。
我不禁這麼想。
不，就算這樣，這場戰鬥也可能無法避免。
我知道這一點。
他已經精心策劃了很長時間，就是為了讓事情變成這樣。
但我還是會想。
如果有一個地方不一樣，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局了。
這是很愚蠢的想法。
總之，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據我所知，這是最悲慘、最愚蠢、最沒有意義的最後一場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