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趕到了去考場的大巴,依舊沒胃口吃手心握著的餌塊,
傘落在腿邊,往下漱漱滴著水,
雨砸在玻璃窗,噼裡啪啦,
大巴靜在原地,被霧氣捕捉,
霧氣騰漫,像是另一個封閉世界,
看不清外面……熙攘和沉靜各端一邊,
有些擔心衣角會不會在無意中被濺溼,出些意外影響考試,
用手劃去一片特定霧氣,
撇開眼盯著窗外,盯著這個最方便發呆的地方,
昨夜雷劈得誇張,轟隆在咯吱窗戶,
轟隆在陸子琛房外的空蕩二樓,
卯卯同樣睡不著,完全扒拉在陸子琛身上,
陸子琛端著蜷縮著的卯卯扭開了自已房間的鎖,扭開門,
聲音驟然放大,
未曾關的那扇窗放入亮得過分“月黑風高”的光,
一閃一閃,紗簾也在呼嚎,
抽起空氣雨絲,落得斬釘截鐵,
像揮旗的聲音,
火光燃燒,戰壕不平,屍體堆成山,
雨澆不滅的火、毫無生氣就要與泥沙融為一體的屍體,
一片死寂,只有雨的哀歌或是無情,
忽然,雨被抽打的聲音重新整理所有一切,
一切都轉向聲音來源,只見屍堆中立起一個再倒不下的最後的戰士,
火光在後,立在屍堆中的最後一個戰士在暴雨細光中揮動旗幟,
泥團汙水被甩下,旗幟越來越鮮明,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陸子琛順起卯卯的毛,一下一下,
想起那個“異國來電”,
很久不聯絡的親戚,陸子琛在錯題集裡抬頭,
也確實正常,他馬上就要考試了,傳說是意味著這三年的所有努力,
帶著善意最不設防地滑向接聽,
果然,“子琛呀,最近生活怎麼樣?還好吧。”
不設防地接受關懷,十足善意,“嗯,我挺好的。”聽著也笑臉盈盈,
接著是不止地寒暄一陣,
“嗯嗯嗯”的輕鬆應答,
然後,“啊你媽媽的電話還是要回一下的嘛……知道你好就好了,那我也就放心啦~那你加油哦,我也掛啦~”
“……嗯,好”
“嗯拜拜……”
那天陸子琛在洗澡,洗完又投身那不止息的試卷,準備午間休息一會兒上個鬧鐘,這才看見未接來電,估算起來那邊大概已經晚上,然後時間就這麼錯來錯去,陸子琛又完全不想得主動打電話,
於是隔了很久,
話裡話外的一通斥責砸在不設防人的身上,
擾亂努力建起的生活秩序。
本來就失眠,
還好有化學老師的“別擔心,今晚有百分之九十的考生都和你一起失眠!怕什麼嘛!”
卯卯也睡不著,
陸子琛就這麼倚著門框,
看著雨絲肆意飛入,
一下一下順著卯卯的毛,
直到雷鳴成為背景音,卯卯不再動彈,
雨熄掉一些,
再次鑽進只餘著一點殘溫的被窩,快結束吧。
人也蜷縮起來。
暴雨殘到今天,
洋灑灑的,終於,車門緊閉,各種意義上的安頓好了,
真的要啟程了嗎?
車子如夢幻般發動了,
心惶惶的,窗外,滯留在原地的,前來送行的,一起打仗的老師們,
又要留在原地了,最歡脫的英語班主任停下和她好姊妹的打鬧、沉靜笑著快要落淚嗎?她總是那麼鮮活,地理老師依舊優雅地笑著揮手,不羈叉腰只是笑著目送的籃球王子化學老頭,喜愛金庸的數學老師依舊抓著他的茶杯,以及另一個抱著手微微點頭手揮得很高笑得很好聚好散的數學老師,
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組織起來的穿上了正裝來送考的學弟學妹,都在揮手啊,
你看,大家原來都那麼不吭聲地早就默契地劃開了霧氣,
車很高,和日常不一樣的視角,
就這麼帶著不一樣角度一輛接一輛跨出敞到最大的校門,
開不了車窗,
溫熱呼吸把車化為孵籠,
蒸騰溫潤,溫度恰好,
那天的積水嚇人的高,
頗有種搏擊海浪的感覺,
但大家都只是被搏擊海浪的司機勇士護著的小雞仔,
一窩一窩、一團一團的蜷在人工維持著的孵化箱裡,
一道上的都聚精會神,大車小車、旗袍媽媽、旗袍爸?爸……
考場未開,隨意尋到自已的組織,
比對考場,最後的打鬧,剋制著心裡的嚴肅與不安,微微惶惶,
失掉記憶的具體作戰細節,
吃上學校免費特供的愛心餐,
惶惶地週而復始特別兩天,
終於,落到最後一場,
狂抑著強烈解放感,
隨著大流與歡呼,迎來一生只有這麼一次的解放,
最後,落幕,身邊的人換成了程子豪,
回學校參加畢業晚會,然後就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畢業了。
車高得行道樹能優雅遞進手,
就這麼倚靠著,盯著一生只有一次的眼前風景,
終於等到這不用對答案的最後一次!
陸子琛彎著眼睛,
程子豪在一邊說不完話,
接著,程子豪又偷偷起鬨說下車時候感謝司機師傅,
程子豪湊近,陸子琛也湊近,程子豪拿起手遮住嘴,
陸子琛光榮地成為了傳話第一棒,
陸子琛眼神透著些許無語,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好,
三二一,拍拍,
陸子琛拿手掌勾勾手,另一個同學湊近,陸子琛也側起手遮住嘴,
接著小雞仔們一個個耳傳耳等著程子豪暗號。
只見一個個小雞仔兒都低下頭偷偷壓著笑,
這個班就是這樣,學也學,你玩也陪你玩,不掃興,
已經拐進最後一座天橋,
程子豪和陸子琛對視一眼,雙方微微點頭致意,
程子豪站起身了,
訊息已經傳到四荒八海,
小雞們默契地屏息凝神投去目光,
快要停車了,
程子豪也快要到達任務出觸發地點,
停車了!!!
“師傅你東西掉了。”
沒有聽到觸發詞,
屏息!待!!!
沒人下車,甚至沒人起立,
師傅轉過頭來,一臉和藹地疑問,
程子豪不知道哪裡掏出一枝玫瑰,
“師傅,這是你的益達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呵呵呵呵呵呵。”巨型巴士震了三震,
只見程子豪露出大牙白笑容,向師傅舉起玫瑰,
三三兩兩的“謝謝師傅”聲從各個角落蔓來,
小雞仔孵化出來嘍!
接著“好,三二一,我們一起說一遍好不好呀~?”
“預備備,3~2~1。”
“謝謝師傅!!”整齊、肅穆、朝氣、向上。
有時候,笑話內容本身不太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哪兒、和誰、什麼時候,和大多數高中時候一樣,傻逼,那有什麼好笑?但就是因為你們、因為現在,
所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吧!
“喔唷,謝謝同學們噶,祝你們都能拿著自已心儀呢成績了嘛!噶!”師傅接過了程子豪手中的玫瑰,別在了自已耳朵上,半轉著身用帶著白手套的手行了個禮。
“來!小龍們請下車!”師傅按開前門,
孩子們窸窸窣窣站起身,
挎起書包,
飄來第一聲“謝謝師傅”
就有第二聲第三聲,
每個人下車時候幾乎都要說上這麼一聲,
集體中一個人的臨時起意,成為集體中每個人的或許不值一提但一直存在的石頭,
大方地道謝告別,
然後就這麼挎著書包不用回頭的,一直向前,
就這麼一直往前走著。
最放鬆的久違的籃球賽,哦可不要犯規哦,算了,看在是今天的份上就勉強放過你吧!
汗溼衣襟,揹著最後的粉霞,
圍起來的中庭已經肆意綻著色彩,那裡藏著什麼?
教學樓和辦公樓圍成中庭小院的主會場絢爛得誇張,燈被置在辦公樓,
大家都抑著興奮搬起最後一次凳子,
本就不大的中庭被凳子、人以及燈塞得滿滿當當,
一些住校生已經換上正裝,其實學校也不管,但畢竟以後穿自已衣服的機會尚多,而且,今天可有拍不完的照!
穿這一身兒多高中啊!
許多同學也已經抓著間隙,換了個香香頭回來,
忙著在校服上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簽名,忙著用手機來一場拍完一輩子照片的心甘情願,
程子豪突然被老班圈住,
“來來來,跟我走,我教你一樣。”
被圈走了呢,
“誒快籤快籤別愣著啊我還要去隔壁班找人籤呢。”李同學毫不留情地給陸子琛一巴掌打回來,
當了一會兒愛豆,
“陸子琛”,
嗯?好遙遠、好飄渺,
陸子琛正在甩肩,
聞聲抬頭,兜裡揣好滿滿錢的程子豪在那邊甩這手,
金色的光在他臉上流連,笑得真開啊,我們的益達小子,程子豪的手舉得很高,晃的幅度很大,
幾聲“陸子琛”就這麼穿過人群,
陸子琛也笑起來,應起聲來舉起手,朝程子豪“不好意思借過不好意思借過借過”而去,
“走走走買花去買花去~”程子豪左手一把攬過陸子琛,
右手在兜裡掏掏掏,
舉出還熱乎的一把錢給陸子琛看。
“xuan花”到一會兒宣老師名字的時候就能大大滴派上用場!倍兒有面!
而且,總之,最後就會是這樣的:一束花兒哪兒夠?
倆兄弟選了一家校門口不起眼總是在過路過路的花店,就在校門口對面,
一條馬路加跨上它幾步的距離,
不進不知道,一到店門口往裡一望,好傢伙兒哪兒湧來那麼多同學,
“誒王斯嘉你們班也來買花兒啊?”程子豪朝裡面揚起頭,
王斯嘉,慣常的年級第一之一,隔壁班的,總和陸子琛他們班班長進行年級第一保衛賽,每次成績榜放出前大家都要下注一番,哪班爭到哪班同學也是真的高興,但一碼歸一碼,球場上也照樣好玩照樣高興,剛剛球場上最後一張揹著粉霞的合照他也在,這個王斯嘉,打球和讀書一樣猛佩服了,根本攔不住他,
“臥槽。”那邊可能是王斯嘉的那個人四處看起來,眯著眼睛,終於把身子鎖在這邊,看他手捂著心臟,
“臥槽真是你啊,嚇死我了……程教,你今天嚎的那一聲,到現在我都還在做噩夢,我還以為給我整幻聽了。”這個王斯嘉做人很有兩套的!老師也喜歡,同學也處得好,他已經順著聲音往這邊側身走來,
“噢!這還有陸教!陸教好陸教好!你們兩兄弟的配合還真是無懈可擊啊。”“王教”伸出手,先和站在前面的程子豪撞起肩膀,又把手遞向陸子琛,
陸子琛也眯眯笑著點頭,遞上自已的手,
碰了肩膀,王斯嘉卻沒有立即鬆開,
他用另一隻手按住了陸子琛後背,
側身說了幾句,
哈!真是完全聽不見呢!
程子豪一臉疑惑,
陸子琛拍了拍程子豪肩膀,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走了,
程子豪又一臉疑惑地轉過身,
就被王斯嘉一把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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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老婆~我回來啦~~”
未知名師傅放下鑰匙,背起手,悄無聲息地走到廚房,
“說了幾次換鞋換鞋!”傳聞中的“老婆”只抬頭看了一眼,繼續忙著和煙火打起交道,
師傅摸了摸後腦勺,“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老婆”又抬頭看了一眼,師傅仍在那裡沒走,
滿臉笑盈盈,
又有什麼壞主意了?
“老婆”關掉抽油煙機,
向著圍裙揩了兩把,有人的耳朵看來是又癢了,
走到面前,只見耳朵癢的人掏出了一捧紅玫瑰,
滿臉討好,
“老婆”沒接,捧著玫瑰花的人繼續撲閃著大眼睛,
面面相覷,
一把抄起耳朵!
“呀!你這樣兒子再不想去也就是不想去!沒門兒哈!”
“誒呀呀呀呀呀!他們學生送呢!今天不是考試噶!”師傅跳起來,
程子豪送的那朵比起來稍有些蔫掉的被師傅插在了正中間,
“老婆”半信半疑地鬆開了手,
一把抓過玫瑰,“老婆”聞了一下,抱著背身走掉了,
“端菜去,瑞瑞馬上也回來了!”師傅腦殼兒後頭傳來,
“老婆,我想了一哈噶,瑞瑞不想去麼就不去了。”
師傅說完換鞋洗手端菜回來,
玫瑰已經被泡到花瓶裡了,
老婆已經在窗子邊待著兒子。
我們仍未知那一年那輛車上師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