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洛洛並沒有和親人一起睡覺的習慣。

邵翊辭第一次做父親,很多嘗試並不熟練。他嚴格按照科學育兒的要求,同剛過完3歲生日的洛洛分房。

夜間驟然失去父親的懷抱,幼兒洛洛產生了劇烈的不安。抗議失敗之後,她隻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邵翊辭本質上是個很冷漠的人,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待學生,該做的事他一向嚴格執行,從不會為感情牽絆。

可他面對的是洛洛……

一個軟乎乎會撒嬌的小孩子,他虧欠致死的愛人生下的愛情結晶,當她眼睛哭腫、鼻尖通紅地望著他,他要怎樣才能狠下心?

無奈,邵翊辭只好在大床的旁邊添置了一張柔軟小床——方便他隨時給洛洛講故事。他本身也不能放心,怕洛洛一個人在小房間裡哭泣。

洛洛五歲時,父女倆正式分房。早熟的洛洛主動提出搬進了次臥。她有了自己的愛好和追求,開始懂得擁有獨立空間的重要性。

反倒是老父親心裡有點空落落,他只是摸摸乖女兒的頭,給她買一些可以抱著入睡的綿軟可愛的玩偶,並且在每晚坐在她身邊講睡前故事。

邵翊辭始終堅持,女兒幸福快樂就好。

但在半年之,前邵翊辭敏銳地發現,女兒忽然產生了一點奇怪的變化,比如突然問起她的媽媽,比如黏著他一起睡,日常卻變得更加獨立。他也曾試圖探究洛洛受到什麼的影響,卻不曾發現端倪,最終只能歸結於女大十八變,女兒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邵翊辭反思,不該放縱自己的掌控欲,而應該增加對女兒的關心。

無論如何,性格出現變化的洛洛,也始終是他視若珍寶的小女兒。

他不知道的是,父女倆在另一個時空已闊別多年。

這一晚,洛洛如願以償地睡在了父母中間。

她像小貓似的嗅嗅父母的味道,是一種溫柔熟悉的、令人百聞不厭的淡淡體香。洛洛蹭來蹭去,哼哼唧唧地撒嬌。

“爸爸和媽媽身上的味道越來越像了。”

簡之漣穿著吊帶睡裙,長臂一伸把洛洛攬進懷裡。洛洛的小臉貼著她的臂彎,感到溫熱的肌膚散發著更深的香味,愜意而慵懶。

“跑了一天,不累?”

“不累哦,爸爸媽媽困了嗎?要不我們聊聊天吧!”

邵翊辭穿著和簡之漣同色系的睡衣褲,墨綠色的長衣長褲將他襯托得有幾分慵懶。大手揉了揉洛洛的頭,那雙洞察一切的墨眸靜靜看著她: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嗯吶……洛洛今天去帝都大學聽了一場精彩的演講,主角是一個很帥的叔叔,我是想問媽媽,認不認識這位商業大佬柯行呀?”

簡之漣:“……”

“怎麼?”邵翊辭注意到,老婆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微妙。

這讓他有些在意。

簡之漣看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又在吃莫名其妙的飛醋,懶懶道:“認識倒認識,就是不太對付,你們父女倆對他感興趣?”

“不感興趣。”邵翊辭淡淡道。

只要老婆沒興趣就好,他才不關心別的男人。

倒是洛洛一口答應,亮晶晶的眼睛透著好奇,“嗯吶,他是不是離婚了,有一位前妻呀?”

簡之漣聞言一怔,悠悠道:“這件事沒有對外公佈過,甚至一直被瞞得很好。我以為知道的人不超過五個,所以寶貝,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洛洛安靜了一秒,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意外聽到了柯行和別人打電話,我感覺他對他的前妻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對這件事感到好奇。”

面對洛洛自然又坦然的態度,簡之漣的疑惑幾乎被打消,她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於是開口道:

“柯行的前妻,曾經的白家大小姐,白蘇萌,是我的發小。”

“你們的關係很好。”邵翊辭對白蘇萌留有印象,當年他和簡之漣鬧的滿城風雨,那個小姑娘還跑來威脅過他。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明豔漂亮,活潑討喜。她和柯行是商業聯姻,沒多少感情,兩人分居超過三個月,很快就要正式結束婚姻關係了。”

“媽媽知道的好詳細啊。”

邵翊辭倒是猜到,“這件事你插手了?”

“不錯,柯行那邊不願意離婚,態度還挺堅決的。”簡之漣冷笑,“於是我幫萌萌準備了專業的律師團隊,卡在柯行為AI和酒店融合的專案大刀闊斧改革的時候,逼他簽署離婚協議。和預料中一樣,他是個聰明人,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腹背受敵,已經同意在下週面談離婚的事。”

洛洛星星眼,“媽媽你好酷哦!不過為什麼是‘腹背受敵’呢?”

“我想,柯總的‘改革’進行得並不順利,在公司人心浮動的時候,也是最需要樹立威信的時刻,如果被曝出離婚的醜聞,對他的形象將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甚至會影響到柯氏的股價。”

“你說的這些都不錯。”簡之漣矜持地點點頭,繼續給洛洛教學,“不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不像我們家這樣的家族成員結構簡單,柯氏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族。柯行作為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其他幾房牢牢盯著他犯錯,未必不想分一杯羹。”

洛洛有些不解道:“不是已經確定了柯行作為繼承人嗎,是他的能力不夠強,不能夠讓人信服嗎?”

“成年人的利益之爭,很多時候不論黑白,只論強弱。”

簡之漣忍不住捏了捏洛洛的小臉,小孩子眼中單純的世界的世界啊,真的很可愛,又襯得他們這些大人很髒。

她對柯家的看法是:“柯行的能力和手腕確實出眾,可惜資歷不夠深。他是風光無限的嫡系繼承人不錯,但年輕也不是完全的優勢。他進入公司不到十年,其他幾房早已紮根公司。面對柯家這個龐然大物,誰都想獨斷乾坤,成為掌舵它的主人。誰甘願經營多年,只是白白為柯行做嫁衣?而且柯行的爺爺,柯氏的董事長柯震華,他已經老了,不願看到子孫自相殘殺。就算柯行想要把反對他的勢力通通踢出公司,也不能是柯震華在世的時候就動手。”

“聽上去,柯行好難哦。”

“未必。”邵翊辭雖然不瞭解柯家,但是聽簡之漣的話,也產生一些思考,“柯董事長年事已高,子孫後代的爭搶未必管得過來。他既然已經確定柯行為繼承人,便是有了偏向,加上柯行本身能力出眾,名正言順,其他人未必爭得過他。”

“嗯哼,我並不小瞧他。反正柯震華去世的時候,基本就可以看到柯家內鬥的結果了。”

說到這裡,夫妻兩人對視一眼,他們似乎同時意識到這些話不適合讓孩子聽,談話就此結束。

隨著柔和的床頭燈熄滅,洛洛閉上眼睛,下意識地在媽媽懷抱裡調整到舒服的位置。

在遇到007之前,洛洛一直過著很純粹的生活。她熱愛的東西不多,爸爸和物理學絕對並列第一。哪怕是和007達成協議之後,她也只是多了一項助攻的任務,生活沒有太多改變。

洛洛的從容淡定、自信強大,更多的是源於智商的優越,她可以透過邏輯推理,很輕易判斷和把握目標人物一些心理,並且為此制定計劃。但其實她無法理解千變萬化的、更加深刻複雜的人性。

那些真實的,介乎於純粹的黑白之間的,灰色的人性。

天生的高智商使她的人生走得更加順暢,也因此繞開了普通人要栽的很多坑,省卻了一路的磨礪,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洛洛原本以為她和父母的差距主要在於隨著年齡增長的閱歷,今晚她忽然發現,原來爸爸媽媽懂得這麼多,他們對於人性的認知和觀察,遠遠超乎她的預料。

也許正是他們看待人性和事物眼明心亮,有著接近的觀念和視角,才能夠舉重若輕地交流,用成熟的思維相談甚歡,成為最終的靈魂伴侶。

洛洛忽然產生了一點羨慕。她永遠喜愛與自己獨處的自由,但此時此刻,她忽然產生一種相悖的期待。她期待著有人能和自己交心,與自己進行這種默契的、彷彿能夠深達靈魂的交流。

除此之外,一向追求完美的洛洛還產生了幾分危機感。她不能容許自己有這樣不明顯的短板,她要做得比父母還要好才對。

一家三口入睡時互相擁抱著,彷彿相依而生的藤蘿,在自然生長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變得密不可分了。

簡之漣這段時間日理萬機,又是處理手頭的工作,又是提前搞定休假這段時間的工作,她的精神一直緊繃著,今晚摟著嬌嬌軟軟的小姑娘,難得睡一個好覺。

邵翊辭也是這樣,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他不比簡之漣輕鬆到哪裡去,對洛洛的思念更是與日俱增。自他養女兒開始,除了沒日沒夜忙實驗的那段時間,洛洛還沒有離開過他身邊這麼久過。

今晚他終於可以抱著最心愛的兩個家人,不問明日,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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