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保時捷馳騁在清晨的馬路上。
副駕駛座上的小姑娘打了個哈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早起……”
“因為要送你去期末考試。”簡之恆單手駕駛，另一隻手遞給小姑娘打包好的早餐，“乖，把早飯吃了。”
洛洛拆開一看，一個三明治，一包牛奶，都是簡之恆早起加熱過的。
“到前面堵車的地方再吃吧，現在洛洛沒有胃口。”
“讓你昨晚不要熬夜，不聽話。”
“唔，其實我們可以在考試結束前一小時出發，洛洛二十分鐘可以答完卷子的。”
“語文作文也寫得完？”
“嗯嗯。”洛洛點頭如搗蒜。
雖然裝作幼稚的筆跡寫一些流水賬確實會耗費一點時間，但是比起睡眠不足要經歷的痛苦，洛洛覺得自己還是可以超額完成目標的。
“想都別想，老老實實去考試，從頭到尾，有始有終。”
“好吧。”洛洛狠狠咬一口三明治裡面的肉肉，心想她提前交卷就好了。
簡之恆把車停在學校對面的馬路邊，牽著洛洛送她到校門口。他想送她進去，但門口的保安大叔虎視眈眈。
簡之恆和小姑娘再確定一次，“你記得一年級三班怎麼走嗎？”
“洛洛來過的，在開學和期中考試的時候。”
“行吧。你媽媽和你的班主任打好招呼了，你聽老師安排就行。手機帶好了嗎？有什麼事就打給舅舅。”
洛洛乖巧地聽著舅舅絮絮叨叨，同時在一心二用，餘光之中，小姑娘們陸陸續續走進校門。她下意識拽了拽身上紅色格格的校服裙，很像小紅帽。
“洛洛？洛洛？在想什麼？叫你也聽不見。”
“我在想，”洛洛很認真地說：“還是上大學好，可以不穿校服。”
“……”
簡之恆蹲下來為她整理荷葉領的花邊邊，也認真地說：“大學只能住校。”
舅舅騙人，洛洛吐了吐舌頭，揹著小書包踏入校門。
踏進教室是五分鐘之後的事。她的記性確實很好，沒有多繞一點路。
但是……
洛洛看著坐在她身旁的小男孩，一頭燦爛如今的捲髮，天使般俊秀的面容，濃密的淡金色睫毛低垂，讓人看不清情緒。
在異國他鄉萍水相逢的小男孩，現在是她的同桌，這就是魔幻現實主義嗎？
Amos好像沒有理睬洛洛的意思，洛洛自然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
他們一個是典型的外國小孩，一個是從不在班裡出現的神秘小姑娘，又都長得精緻漂亮得過分，好像和其他人不在同一個畫風之中。
班級裡的小孩子們仍舊吵吵嚷嚷、嬉笑打鬧，卻默契地不湊到他們這桌面前，氣氛自成一片詭異的寂靜。
洛洛感到很滿意。
班主任走進來，公佈了考試要求和考試紀律，然後督促小朋友們按照學號換座，然後分開桌子，使桌子和桌子之間隔開30cm的空隙。
一場兵荒馬亂之後，洛洛託著腮，餘光留意著距離她稍遠的那道熟悉身影。
Amos，沉默地挪了桌子，恰好還是坐在她右側。
真巧啊。
是不是太巧了？
洛洛吐出一口氣，從前面的小姑娘手中接過語文卷子。她隨手翻了翻，果然，簡單到讓人不想做的程度。她想起舅舅的話，還是決定有始有終地做完。她用鉛筆寫上班級、姓名和學號，開始專注地答卷。
最後，乾巴巴編完不算作文的一小段作文，洛洛甚至沒有檢查一下，直接舉手交卷。
監考的老師看了一眼填完的卷子，點頭同意了洛洛去衛生間的要求。
一米二的小女孩，在一年級的小蘿蔔頭兒裡面也算高的了，有著不需要老師時時看護的自理能力。
誰知道洛洛這樣說，只是為了避免麻煩而已，還好不是更熟悉她的班主任老師監考。
全學校的小蘿蔔頭們都在考試，走廊和樓下一派安靜。洛洛不打算去外面吹寒風，她慢慢走到走廊的盡頭，倚靠在太陽曬暖的窗邊，百無聊賴地望著樓下光景。
腦海之中，007為她唸誦聶魯達的詩句。它認為洛洛應該接受更多詩意的薰陶，並且加深對人們愛情的理解。
【倚身在暮色裡，我朝你海洋般的雙眼，投擲我哀傷的網。】
“很美，很憂鬱，但我聽不懂。”洛洛如實道。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還愛她。愛情太短，而遺憾太長。】
洛洛似懂非懂，“我好像有點明白，像老邵對簡之漣……不，或許更像舅舅對薛阿姨。”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彷彿你消失了一樣。】
“我喜歡這句。”洛洛點頭表示強烈的肯定，“我喜歡寂靜，沒有人打擾，彷彿全教學樓的人都消失了。”
007不知道是否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洛洛完全不理解愛情，她還太小了。
“不繼續唸了嗎？”
【洛洛，有人過來了。】
洛洛轉過頭，對上Amos湛藍的眼眸，像極了明澈的海洋，平靜地盛滿了她，又好似空無一物。
她歪了歪頭，有些困惑。
這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男孩兒停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默默地看了眼窗外，目光又執拗地落回到她身上。
遠遠看去，兩個孩子像是並肩站在窗邊。
洛洛不喜歡每次都是這樣的開場，冷漠道：“如果你有事找我，要開口說話。”
“對不起。”
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耐煩，竟以一口純正的普通話開口致歉。
“你很美好，我想多看你。”
洛洛看著他純粹的眼睛，她直覺他沒有說謊，頓時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了。
“你為什麼來中國？又為什麼成為我的同桌啊？”
Amos回答說：“瀾寧是我的故鄉，媽媽帶我回來的。”
洛洛知道瀾寧，準確的說是瀾寧區，z市的四大直轄區之一。瀾寧區在地圖上偏南，距離北辰小學所在的東瀾區不遠，他來這裡上學也可以解釋了。
“哦，你的中文挺好。”洛洛想起上次在書店見面，她因為他說故鄉是中國而生氣，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也就沒注意到Amos還有一半的問題沒有回答，比如他為什麼這麼巧合地成為她的同桌。
“中文很好，我學習了一個月，還不熟練，很高興可以和你無障礙地交流。”
Amos的語速有些緩慢，但沒有什麼語法錯誤。這對於一箇中文的初學者來說，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進度。
“你說得很棒。”洛洛深有同感，她學習德語的時候也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於是和他分享經驗：“學習一門和母語差別很大的語言很難的，要注意用不同的思維來思考問題，確立自己的思維方式，形成習慣。”
Amos認真地聽著，藍眼眸中劃過一絲笑意，金色紗麗般的陽光在他周身瀰漫，使他看上去更像天使。
洛洛很難不欣賞他的外貌，雖然性格是古怪了一點，但她又不打算和他做好朋友。
“我可以叫你洛洛嗎？我的名字是Amos·Leopold，你可以叫我Amos。”
洛洛落落大方地點頭，她猜測Amos告訴她名字的時候省略了中間名，但她並不好奇，她唯一有點好奇的是：“你是清教徒嗎？”
洛洛讀過一本有關英文名字的書籍，她記得“Amos”的意思是負重，上帝所生，被協助的意思。負重、上帝所生，在希伯來語中“承載”。阿莫斯是舊約的十二個小先知之一，是“阿莫斯之書”的作者，他反對貪婪、腐敗，和對窮人的壓迫。它是最早的預言書之一。作為英文名字，阿莫斯在清教徒中很受歡迎。大體就是這樣的意思，時間久遠，洛洛也不是很確定了。
小男孩聞言並沒有流露出洛洛擔心的被冒犯的神情，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最終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結束了這個奇怪的話題。
洛洛有些口渴，去飲水機那邊接了一杯溫水。託老邵的福，她養成了一年四季喝溫水的好習慣。洛洛喝了兩口，眼角餘光瞥到那頭淡金的捲髮。Amos正在門口等待她。
洛洛有點無奈，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像一隻小狗那樣執著地跟著她，但她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沒有湊她太近——在洛洛認為他們應該分道揚鑣之後，他只是站在外面等待她而已。
“你口渴嗎？”洛洛問他。
然後她就看到那個淡金的腦袋動了動。他點了點頭。
“進來，我教你怎麼接水。”
洛洛無奈地取出一個新的一次性紙杯。她的水杯在教室裡，走的時候忘記帶出來。現在考試還沒有結束，不好回去拿。而且她都不用猜測，阿莫斯的水杯肯定也不在身上，因為他兩手空空。
他慢慢地從門後陰影中走出來，看著洛洛的眼神很柔和。
洛洛這次很耐心地和他說話，她發現阿莫斯很聰明，示範一遍就學會了。
她對他的感官有點矛盾，有時候他過分拘謹，有時候又有種古怪的執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