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精緻大氣的眉眼,以及整個小臉的輪廓,像極了小時候的簡之漣,或許還有點像他。
簡之恆覺得自己魔怔了,他又想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老話說侄女隨姑,外甥像舅,如果ta平安出生長大,會不會像更小一點的洛洛?
洛洛留意到舅舅的目光一點一點黯淡,如滿樹遞次枯萎的櫻花,她的心也不由抽痛了一下。
洛洛思索了很久,本著科學嚴謹的精神,遇到一個問題的時候,應該先質疑問題本身,是不是真的這樣,再去把握事情的發展,考慮一個最合適的解決方案。
舅舅和薛阿姨之間是不是真的孕育過一個生命,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洛洛首先要確定這件事的真假。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問題就好解決得多。
破壁機停止了工作,發出滴的一聲。擁有著漂亮暖橙色澤的果汁榨好了,簡之恆嫻熟而仔細地裝杯,帶洛洛一起去市立醫院接薛晴。
時間好像還早,洛洛心想舅舅真是迫不及待,這麼近的距離,駕車應該用不了十分鐘,他不到九點就出發了。
然而當他們穿過高架,越來越靠近醫院,洛洛發現前面的車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他們的車停滯在一個大十字路口,前後左右都是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
“啊,好堵啊!”
“聽會兒音樂。”簡之恆開啟車載音樂,悠揚的愛爾蘭風笛聲掠過整個車廂。
停在這裡足足十分鐘後,洛洛終於明白舅舅多麼有先見之明瞭。
她用敬佩的眼神看著他,“舅舅每次都會堵這麼久嘛?”
“不會。現在是上班通勤的高峰期,其他時間段會好一些,等我們回來時馬路就暢通了。”
“哦,所以舅舅平時是在不堵車的時候來接薛阿姨呀。”
“不,如果今天不帶你,舅舅就步行加坐地鐵了。”
“……”
“洛洛明白了,就算舅舅再有錢,開再名貴的車子,也沒法改變市中心交通擁堵的問題。”
“……”
雖然這是句實話,怎麼聽起來這麼扎心呢。
簡之恆甘敗下風,“你呀,像你媽媽,嘴上一點虧也不吃。”
洛洛天真道:“媽媽說了,吃虧不是什麼獎章,沒必要去收集得到。而且讓我吃虧,還要說‘吃虧是福’的人都是壞人,讓他滾。”
簡之恒大笑起來,不愧是簡之漣,教育孩子的話都這麼暴躁。
“舅舅你笑什麼呀,媽媽說的哪裡不對嗎?”
“不不不,你媽媽說的對,你聽她的錯不了。”
洛洛聳聳肩,“媽媽最近太忙了,我都見不到她,別說聽她講話了。”
想到簡之漣的忙碌有他的一份,簡之恆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雖然你媽媽沒時間,但舅舅可以陪你玩啊,或者……洛洛想去外祖父母家過年嗎?”
這正是洛洛想要引出的話題,她面上有些驚訝和糾結道:“外公外婆會喜歡洛洛去做客嗎?”
“當然,洛洛,你不是客人,你是我們重要的家人,你可以信賴家人,以及不需要懷疑家人對你的愛。”
洛洛有些不自在地點頭,前世她和外祖父母並沒有交集,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她沒有太多和長輩相處的經驗。
而且,她心中一直存有一個疑惑。
“外公外婆是因為媽媽才喜歡洛洛,還是喜歡洛洛本身呢?”
洛洛清亮澄澈的眼睛盯著簡之恆,雖然她沒有明說,但這個問題不只是問外公外婆,也是在問他。
簡之恆這才深刻感受到到洛洛的敏感與聰慧,這個問題如果回答不好,很容易傷害小姑娘的感情,以及對待他們的看法,他正色道:
“這兩者都有,並且從不是衝突的。在見到洛洛之前,外公外婆是因為他們的女兒而對外孫女愛屋及烏;直到然見到了洛洛,他們都真心地喜愛洛洛,想要和洛洛一起共度未來的時光。”
洛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舅舅說的對,這兩個因素並不衝突,如果外公外婆沒有那麼喜歡她,又為什麼一直對她好呢?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方方面面為她著想的喜愛,是簡單的愛屋及烏無法解釋的。怎麼會是假的呢?是她鑽牛角尖了。
洛洛心中的最後一絲顧慮消失了。
“如果洛洛還是感到困惑,那就更要去外公外婆那裡,和他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相處的時候,細節是不會騙人的。”
洛洛重重點了下頭,“舅舅和爸爸的說法一樣,洛洛相信你們。”
“你爸爸也提過這些嗎?”
“對呀,我問過爸爸,媽媽忽然出現在我們身邊,她是想要彌補,還是真的喜歡我?爸爸說,實踐出真知,與其獨自糾結懷疑,不如去和媽媽相處,用心去感受媽媽是不是喜歡我。”
“你爸爸說得對。”簡之恆有點欣賞邵翊辭的教育方式了。他意識到,小姑娘可以這樣聰明快樂的長大,承擔了父母雙份責任的邵翊辭功不可沒。
這個孩子的生長,傾注了他極大的心血,以至於他們這些後來者,註定要矮一頭。
他們這些外家的親人啊……簡之恆隱隱有些愧疚,不同於一直在和心理疾病抗爭的妹妹,不同於一無所知的父母,他親手把小小的洛洛抱出保溫箱,漂洋過海交給她的父親——然後再沒有看她一眼,只定期打生活費到卡里。
他憐憫洛洛的身世,也遷怒於她的父親。邵翊辭把他的妹妹毀成那樣,他不願再與他產生交集,也不願洛洛的存在成為阻礙妹妹新生活的汙點。
他和簡之漣一樣,拋棄了這個與他們血脈相連的小嬰兒。只不過一個是主動,一個因為病情而被動。
而洛洛心中的質疑,那些不確定的不安感,正是來源於此。這些只能用更充足的愛,用時間和幸福來慢慢撫平。
簡之恆在心裡保證,他要做一個好舅舅。
“前面的車終於開始動了,舅舅快跟上!”洛洛表現得十分興奮。
任誰堵在十字路口十五分鐘,都會生無可戀吧。
簡之恆倒是耐心地安撫她,慢慢鬆開離合,穩穩跟著前面的車,不給兩側的車插空進來的任何機會。
早說了,他的開車技術比簡之漣好很多。
剩下的這段路暢通無阻,舅甥倆把車停在醫院門診樓前面的停車場。
“這個停車場好像是付費的,為什麼保安伯伯直接放舅舅進來了呀?”
“當然是因為你舅舅太帥了,保安也被他的魅力折服了。”
“舅舅,說一些合理的人話。”
她才不相信呢,喜歡逗小孩的壞舅舅。
“因為我續了年費,向醫院租用了這個固定車位。”
“醫院停車場也有會員嗎?”洛洛覺得稀奇,她只聽說在有的醫院,可以憑藉在門診掛號的單據來免除停車費。
“本來是沒有的,但作為市立醫院的捐助人和投資者,擁有一點小小的特權也不算什麼。”
洛洛好奇:“舅舅你捐助了多少錢啊?”
簡之恆但笑不語,洛洛見他越神秘,越是勾起好奇心,走在去門診樓的路上,攬住舅舅的胳膊搖啊搖,撒嬌不已。
“舅舅你就告訴我嘛,我不會告訴媽媽讓她取笑你的……”
這倒反而提醒了簡之恆。如果簡之漣知道這件事,他一輩子的英名都要毀了。她還不笑話他大筆的錢投進去,別說追到人,他平時連薛晴的面都見不到。
於是簡之恆堅決地搖了搖頭,不露半點口風。
洛洛的眼珠一轉,“那我猜,你告訴我是多了還是少了好不好?”
簡之恆也怕她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吧。"他答應下來。
然而每次洛洛一猜完數字,他只是高深一笑,然後搖搖頭,說一句“天機不可洩露。”
“詭計多端的舅舅,不玩了……”洛洛忍無可忍地甩開他的胳膊。
眾所周知,醫院的電梯可遇不可求,永遠滿員不說,等一趟也需要很長很長時間。
他們選擇坐扶梯到三樓,在堵車的時候簡之恆已經給薛晴發了簡訊,交代了他要帶洛洛來找她的事。
他不敢不提前告訴薛晴,給她創造什麼“驚喜”,她很在意尊重的態度,這會為他加分。
薛晴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一刻鐘後下班。
簡之恆向來懂得得寸進尺,據他多次嘗試的經驗,可以明確判斷,意思就是她同意了,她會和他們一起回去。
當然,這應該是看在洛洛的面子上。
薛晴所在的科室在五樓,也就是他們上面那一層,簡之恆早就摸清了醫院的結構,他們坐扶梯到三樓,再走安全通道上兩層樓梯就可以找到她。爬兩層樓梯而已,對舅甥倆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這樣就不用等那個玄學一般漫長的電梯了。
正在他們剛剛到達四樓的時候,忽然聽到頭頂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邵翊辭的臉色一變,注意到沒有後續動靜,立刻交代洛洛等在這裡,他要上去看一看。
薛晴還在上面呢。